第五章 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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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投以憎恨的目光。

    在這河岸上卻可以超然物外:你會望着那蒼茫無際的空間,恰似一個囚徒從自己牢房的窗口遙望自由。

    這裡的一切都使我感到親切而倍加珍惜:深不可測的藍天上一輪燦爛的驕陽,從對岸飄來的一個吉爾吉斯人遙遠的歌聲。

    你久久凝視,終于發現一個赤貧的吉爾吉斯人的簡陋的被煙熏黑的帳篷;帳篷邊有一縷青煙、一個吉爾吉斯女人,她在為自己的兩隻山羊忙碌着。

    這一切都顯得貧瘠而原始,然而他們是自由的。

    你會發現蔚藍、晶瑩的空中有一隻小鳥,久久地注視它的飛翔:瞧,它掠過水面,轉瞬間消失于藍天,看哪,它又出現了,仿佛一個時隐時現的小小的亮點&hellip&hellip甚至我在早春時節在岸邊石縫裡發現的一朵可憐的幹枯的小花,也強烈地吸引着我的注意。

    在入獄後最初的整整一年裡,我的苦悶是難以忍受的,使我氣憤而心情苦澀。

    在這第一年裡我由于苦悶而忽略了周圍的很多情況。

    我閉目塞聽,不願仔細觀察。

    在我的那些服苦役的兇狠可憎的難友中,我看不到有思想、有感情的好人,隻因為他們有一副可惡的外表。

    在那些惡毒的話語中,我有時分辨不出友善而親切的話語,這些話彌足珍貴,因為是毫不做作地說出來的,往往是直接地發自内心,而這顆心靈也許比我承受過更多的苦難而有了更多的感悟。

    不過,何必多說這些呢?我要是在筋疲力盡的時候回到牢房,就感到非常高興:也許能進入夢鄉!因為夏天在我們這裡睡覺是活受罪,幾乎比冬天還不如。

    真的,傍晚有時天氣很好。

    整天不離開監獄大院的太陽終于落下去了。

    涼意襲人,随之而來的幾乎就是寒冷的(相對而言)草原之夜了。

    囚犯們在等候牢房上鎖的時候,三五成群地在院子裡漫步。

    當然,人們主要是聚集在夥房。

    這裡總是會提出監獄裡的某個迫切問題,衆說紛纭,有時會分析某種傳聞,往往是荒誕不經的謠言,卻會激起這些被社會所抛棄的人們的異乎尋常的興趣;例如傳來一個消息,說我們的少校教官就要被趕走了。

    囚犯都孩子般地輕信;明知這消息是無稽之談,傳話的人是有名的快嘴和&ldquo荒誕不經&rdquo的家夥&mdash&mdash囚犯克瓦索夫,大家早就認定此人不可信,他一開口就是胡說八道,卻又抓住這個消息不放,高談闊論,聊以自慰,最後又自己生自己的氣,因為相信了這個克瓦索夫而感到羞愧。

     &ldquo可是誰能趕走他呢!&rdquo一個人大聲說道,&ldquo他想必根深蒂固,難以撼動啊!&rdquo &ldquo要知道,他不是還有上級嗎!&rdquo另一個反駁道,這是一個急躁而相當聰明的人,見過世面,不過像他這樣好擡杠的人,世界上還不曾有過。

     &ldquo官官相護!&rdquo第三個人面色陰沉,仿佛自言自語地說道,他已是頭發花白的人了,獨自在角落裡喝着自己的菜湯。

     &ldquo他的上級想必會來征求你的意見,要不要撤換他吧?&rdquo第四個人冷漠地問道,一邊輕輕地撥弄着巴拉萊卡琴。

     &ldquo為什麼就不能來征求我的意見呢?&rdquo第二個人氣沖沖地反駁道,&ldquo我的意思是說,可憐的境遇在提出要求,要是他們來征求意見,大家就要表明态度。

    要不,光是瞎嚷嚷,一到關鍵時刻就往後退縮!&rdquo &ldquo你想怎麼樣呢?&rdquo琴手說,&ldquo那是要服苦役的。

    &rdquo &ldquo幾天前,&rdquo好擡杠的人不理他,急躁地繼續說道,&ldquo留下了一些面粉。

    是刮碗邊收集起來的;簡直是淚迹斑斑哪,派人去賣。

    不行,他知道了;是夥食管理員告發的;面粉被沒收了;那可是節省下來的啊。

    這公道嗎?&rdquo &ldquo你要向誰投訴呢?&rdquo &ldquo向誰?向督察本人投訴,他就要來了。

    &rdquo &ldquo哪一個督察?&rdquo &ldquo這是真的,弟兄們,督察就要來了,&rdquo一個活潑的年輕小夥子說,他有文化,當過文書,還讀過《拉瓦利埃爾伯爵小姐》或這一類的什麼書。

    他總是很快樂,愛逗笑。

    不過,他因為了解一些案情,經過一些磨煉而受到尊敬。

    他不理會大家對未來的督察的興緻勃勃的好奇,徑直去找廚娘,就是說去找廚子,向他要牛肝。

    我們的那些廚娘們時常做這種小生意。

    比如說,他們用自己的錢買一大塊牛肝,烤熟後零星賣給囚犯們。

     &ldquo切一個銅币還是兩個銅币的?&rdquo廚娘問。

     &ldquo切兩個銅币的吧:讓他們看了眼饞!&rdquo囚犯回答道,&ldquo一位将軍,弟兄們,彼得堡有一位将軍要來了,要視察整個西伯利亞。

    這是真的。

    是從警衛人員那裡聽來的。

    &rdquo 這個消息使大家異常興奮。

    大約盤問了一刻鐘:究竟是誰呀,哪一位将軍,什麼軍銜,職位比這裡的将軍們更高嗎?囚犯們非常喜歡談論軍銜和長官們,他們誰的軍階更高,誰能壓服誰,其中誰會被迫服從,甚至為将軍們而争吵、叫罵,幾乎要打架。

    按說這有什麼用呢?然而對将軍以及一般高級官員的詳細了解足以衡量一個人的知識水平、見識以及他入獄前在社會上的地位。

    總之,關于高級首長的談論被認為是監獄裡最高雅、最重要的談論。

     &ldquo這麼說,弟兄們,當真有人要來撤換少校了。

    &rdquo克瓦索夫說,這個面紅耳赤的小矮子脾氣急躁而又非常糊塗。

    關于少校的消息就是他最先傳來的。

     &ldquo他可以行賄嘛。

    &rdquo那個頭發花白、面色陰沉的囚犯生硬地反駁道,他已經把菜湯喝完了。

     &ldquo他會這麼幹的,&rdquo第二個人說,&ldquo他搜刮的錢還少嗎!我們來之前,他還當過營長。

    就在不久之前他曾想娶大司祭的女兒。

    &rdquo &ldquo可是沒有娶成:給他下了逐客令;因為他窮。

    他算什麼求婚者啊!他從椅子上站起來,就一文不名了。

    在複活節周打牌輸得精光。

    這是費季卡說的。

    &rdquo &ldquo是呀;他并沒有揮金如土,錢卻沒有了。

    &rdquo &ldquo唉,老兄,我也是有家室的人。

    窮人結婚日子不好過啊:一結婚就要起早貪黑地掙紮!&rdquo斯庫拉托夫立刻卷入了談話。

     &ldquo那還用說!這裡講的也包括你,&rdquo當過文書的小夥子毫無顧忌地說道,&ldquo而你,克瓦索夫,我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