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死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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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不覺地變得溫順了,并融入共同的氛圍。

    從表面上看,這共同的氛圍是來自一種特别的自尊感,它幾乎滲透于每個囚徒的内心。

    好像定罪的苦役犯的稱呼真的是一種頭銜,而且還是榮譽頭銜。

    沒有一點兒羞恥和悔恨的迹象。

    不過還有一種表面上的溫順,可以說是正式的、某種平靜的表白:&ldquo我們都是垮掉的人了,&rdquo他們這樣說,&ldquo自由的日子不會過,現在就闖綠街,檢查士兵隊列吧”&ldquo不聽父母的話,現在就得聽鼓聲的招呼了”&ldquo不願用金絲線刺繡,現在就隻能用大錘砸石頭了&rdquo。

    這些話常說,既是教訓,也是普通的俗語和諺語,但從來沒有當真。

    隻是嘴上說說而已。

    他們也許誰也不會真心承認自己觸犯了法律。

    倘若某個不是苦役犯的人試圖責備一名囚犯觸犯了法律,&mdash&mdash責罵他幾句(不過,非難罪犯不是俄羅斯人的性格)&mdash&mdash那麼,招來的罵人話可就滔滔不絕了。

    而他們都是罵人的高手啊!他們罵人罵得很俏皮,很有藝術性。

    他們把罵人話變成了一門學問;他們用以取勝的不在于侮辱性的詞句,而在于侮辱性的意思、含意、思想&mdash&mdash而這是更俏皮、更尖刻的。

    不停的争吵使這門學問在他們之間得到了更大的發展。

    所有這些人都是在棍棒的逼迫下勞動,因而覺得空虛無聊,因而漸漸腐化:即使從前還沒有腐化,那麼在服苦役的生活中也會漸漸腐化。

    他們是被迫地聚集在這裡;彼此之間格格不入。

     &ldquo那個鬼在把我們趕到一堆之前,穿爛了三雙樹皮鞋!&rdquo他們是這樣講自己的;因此,造謠、傾軋以及婦人般地饒舌、忌妒、謾罵、怨恨總是在這烏煙瘴氣的生活舞台上不斷地上演。

    其中的某些壞蛋竟比任何一個弱女子都更像女人。

    我要再說一遍,他們當中也有真正的強者,是一輩子習慣于橫沖直撞、發号施令、曆盡艱險而無所畏懼的硬漢。

    這種人不知怎麼總是令人肅然起敬;他們往往十分愛惜自己的聲譽,卻竭力不使别人感到壓抑,也從不參與無聊的謾罵,行為舉止帶有非同尋常的自尊,他們通情達理,而且幾乎總是服從管理&mdash&mdash不是遵循服從的規定,也不是認為有服從的義務,而仿佛是根據一種相安無事的默契。

    不過人們對這些人也是謹言慎行。

    我記得,有這樣一個無畏而果敢的囚犯,管理人員很了解他暴烈的傾向,一天因為犯了獄規被叫去受罰。

    這是在一個夏天的工餘時間。

    一位校官是監獄的最主要的頂頭上司,他親自到緊靠監獄大門的警衛室來監督處罰。

    這個少校是囚犯們命中注定的克星,他們見到他就膽戰心驚。

    他的嚴厲達到了喪心病狂的程度,正如苦役犯們所說,&ldquo他見人就找茬。

    &rdquo他最令人害怕的是他那猞猁般銳利的目光。

    什麼都躲不過他的一雙眼睛。

    他似乎不用看就已經一覽無餘。

    剛走進牢房,他就知道牢房的另一端發生了什麼事情。

    囚犯們都叫他八隻眼。

    他的做法通常都是一種僞裝。

    他專門用瘋狂惡毒的行為去激怒已經被激怒的犯人,要不是他有一位高尚而通情達理的首長城防司令對他的野蠻行徑有所約束,那麼他的管控就會造成莫大的災難。

    我不明白,他怎麼竟能得到善終;他退役時還活得好好的,盡管被送上了法庭。

     這名囚犯被叫到名字時臉都白了。

    他通常是默默地毅然躺下,默默地忍受樹條的抽打,受刑後利索地站起來,對遭受的挫折抱着冷靜和超然的态度。

    不過,人們對他一向是小心謹慎的。

    但不知為什麼,這一次他認為自己是無辜受罰。

    他臉色發白,瞞着押送隊在袖筒裡藏起了一把鞋匠用的鋒利的英國刀。

    牢房裡嚴禁使用刀子和任何尖利的器具。

    時常突然地嚴加搜查,懲罰是殘酷的。

    不過,假如小偷決心隐藏什麼東西,那是很難搜查到的,而刀和器具又是牢房裡的日用必需品,所以屢禁不絕。

    即使被沒收了,立刻又有新的出現。

    犯人們都撲到圍牆邊,提心吊膽地從立柱的縫隙窺視。

    大家知道,彼得羅夫這一次是不會躺下受罰的,少校死定了。

    可是在最關鍵的時候我們的少校坐上輕便馬車走了,把實施刑罰的事托付給了另一個軍官。

    &ldquo是上帝親自救了他!&rdquo後來犯人們都這樣說。

    至于彼得羅夫,很平靜地忍受了處罰。

    他的憤怒随着少校的離去而煙消雲散。

    這名囚犯在一定程度上是服從管教的。

    然而有一條不可逾越的底線。

    順便說說,最值得玩味的是這種桀骜不馴的脾氣的奇怪的發作。

    往往有人能忍耐幾年,很溫順,忍受着極其殘酷的刑罰,可是為了一點兒小事,稍不順心,幾乎不為什麼就突然爆發。

    在某些人看來,簡直可以說他是個瘋子;可情況就是這樣。

     我說過,幾年來我在這些人之中沒有看到一點悔罪的迹象、一點對自己罪行的沉痛的反思,而且其中很大的一部分人都真心實意地認為自己完全無罪。

    事實就是這樣。

    當然,在很大程度上,其原因在于虛榮心、惡劣的榜樣、硬充好漢、錯誤的羞恥感。

    從另一方面來看,有誰敢說,他已探究了這些沉淪者的心靈深處,讀懂了他們諱莫如深的内心的隐秘呢?然而這麼多年來,畢竟可以從他們的心情中發現、捕捉、察覺哪怕一點兒線索,來證明他們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