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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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十五分鐘前我們就該向行天渡進發。

    ” 我試探着往前走了一步,于是成了最靠近他的一個人。

    他看起來沒有呼吸,胸廓幾乎沒有起伏,我看着一具泥濘的,煙火熏燎過的,神采渙散的軀體。

     我忽然明白過來,他是死了。

    我們忽然想起來從沒見他睡過,從緬甸到這裡他一直像隻瘋狂跳踉的猴子。

    我們一點點抽掉支撐他的全部支架,讓整座南天門壓在他頭上,我們成功地幹掉了他——他累死了。

    ” “團座?……死啦死啦?”我輕聲叫。

     全無動靜,于是我輕輕碰觸他不知是因體溫流失還是山風吹拂變得冰冷的軀體,然後一籌莫展地看着我周圍那些我并不熟識的人。

     炮聲在遠遠的背山又響了起來,我們曾經擺脫了那聲音幾天之久,但它現在又追了上來,讓我們竊竊私語惶恐不安。

     “團長!”我搖撼他,我看着那具軀體從他倚靠的溝坎上滾落下來,仍然是了無生氣的。

     “日軍追上來啦!”我大叫。

     我現在能确定一件事,他就算沒死,也至少已經暈厥,隻是靠他最後的精神頭兒做出一副睡去的樣子。

    他仍然沒有動靜。

     我的身後在嗡嗡的碎語,有腳步聲。

    我回頭,看着竊竊私語的人們中已經有一部分開始拔步下山,又有一小群兵從我們面前走過,他們并不屬于我們這個隊列也不成隊形,但是他們帶動了我們中的人跟着他們。

     “白眼狼!他沒扔了你們你們扔下他!”我沖那些人叫。

     那無濟于事,我回頭始抽打他的耳光,“你這叫畏罪自殺!改天再裝神扮鬼行嗎?起來啊!王八蛋!” 埋掉了死人們的小死忠們從林子裡出來,迷龍老婆和雷寶兒跟在後邊。

    死忠們幫不上什麼忙,他們盲目的崇拜讓他們幾乎喪失判斷力,隻會茫然地站在旁邊,聽着遠處的炮聲甚至生了去意。

    雷寶兒擠進人群,看了一眼認為是不會有興趣的事情,又擠出人群飛奔了開來。

     他奔向的是山路上的上坡道,我不知道他奔向什麼。

     我擠出了那個人群,走向山路的另一邊,看着開闊的山脈和雲層,我轉回身看着那群束手無策的人,越來越多的人在越來越零散地走。

     這個淩亂的隊形從緬甸走回雲南,終于在南天門上散掉。

    我忽然不想再走。

    死啦死啦竭力保持的隊形原來是我們每個人的腿,腿沒了,我們就得蠕動着爬回家。

    我很想跟他說,你是玉皇大帝,太上老君,是什麼都行,說什麼我都聽,隻要别讓我再無能為力地看着我們不戰自潰。

    ” 我想哭而哭不出來,想笑比哭還難看,我覺得我虛弱得快被山風吹跑了。

    我看着雷寶兒在山坡線上浮現,那順理成章,因為他騎在迷龍的肩上,接着我聽見馬叫驢叫狗叫,以及老虎叫狼叫和豬叫,一下冒出來那麼多動物順理成章,因為那都來自迷龍的一張鳥嘴。

     我瞪着迷龍,他像一個已經獨力趕跑了所有日軍的功臣,被不辣豆餅康丫這樣的家夥簇擁着,做着雷寶兒專有的巨大的馬,轉着圈,拐着彎,學着蛤蟆跳,現在雷寶兒的笑聲對他就是一切。

     迷龍說:“叫爸爸!” 雷寶兒答:“狗狗。

    ” 迷龍笑得像所有的爸爸一樣開心,并且和他的老婆會合,他基本不怎麼注意那個人圈子,在他和他那一家子大步邁下山道時,總算還記得和我招呼一聲,“快走啊!鬼子打炮呢!” 我仍然以我原有的表情看着他,那家夥神經粗到——或者說他幸福到根本不關注這些,于是他走過我身邊後,背上着了狠狠一石頭。

    那家夥在怪叫聲中轉身。

     “誰砸的我?” 我向他展示手上一塊更大的石頭,這一塊無疑可以讓他頭破血流,隻要我不在乎傷着雷寶兒。

     郝獸醫沖着我叫:“煩啦你搞什麼?” 我看那個人圈子,又看了眼迷龍,郝獸醫以他的職業敏感而一頭紮進了那個圈子,幾秒鐘後便傳出來他的嚷嚷聲。

     “散開!都散開啊!你們這樣圍着是想憋死他啊?” 于是人圈散開,迷龍不再瞪我了,看着那具全無活氣的軀體,“咋?死啦?” 我擡起胳臂準備投擲。

     迷龍忙說:“别别!暈啦我知道,被我氣暈的。

    ” 不辣一邊忙着把死啦死啦扶起來靠在臂彎裡,一邊大叫:“累暈的!” 我們看着郝獸醫在那手忙腳亂的救治,掐人中,掐耳垂,康丫拿衣服在一邊給扇着涼風被郝老頭一巴掌抽開,然後郝老頭開始翻身上的布包,拿出幾支也不知什麼時候攢的金針開始紮針。

     看着郝獸醫的徒勞,康丫的衣服已經改用來擦眼淚和鼻涕了。

     我們把他弄丢了。

    每當獸醫這樣滿頭冒汗時,我們就又少掉一個人。

    我們合力幹掉堅強、主見和信心。

     迷龍從頭頂上抱下了他雷寶兒,抱着雷寶兒湊近了死啦死啦,看起來他像要把雷寶兒當作一顆碩大無朋的藥丸喂給死啦死啦。

     不辣叫道:“迷龍你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