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太炎先生學梵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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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炎先生去世已經有半年了。

    早想寫一篇紀念的文章;一直沒有寫成,現在就要改歲,覺得不能再緩了。

    我從太炎先生聽講《說文解字》,隻想懂點文字的訓诂,在寫文章時可以少為達雅,對于先生的學問實在未能窺知多少,此刻要寫也就感到困難,覺得在這方面沒有開口的資格。

    現在隻就個人所知道的關于太炎先生學梵文的事略述一二,以為紀念—— ①太炎先生,即章炳麟(1869一1936),字枚叔,别号太炎,浙江餘杭人。

    近代思想家、學者、散文家。

    著作有《新方言》、《小學答問》、《說文學部首韻語》、《國故論衡》、《太炎文錄》、《廣泛語骈林》等。

     民國前四年戊申(一九①八),太炎先生在東京講學,因了龔未生(寶拴)的紹介,特别于每星期日在民報社内為我們幾個人開了一班,聽講的有許季黻(壽裳),錢均甫(家治),朱蓬仙(宗萊),朱遏先(希祖),錢中季(夏,今改名玄同),龔未生,先兄豫才(樹人),和我共八人。

    大約還在開講之前幾時,未生來訪,拿了兩冊書,一是德人德意生(Deussen)的《吠檀多哲學論》英譯本,卷首有太炎先生手書邬波尼沙陀五字,一是日文的印度宗教史略,著者名字已忘。

    未主說先生想叫人翻譯邬波尼沙陀(Upanishad),問我怎麼樣。

    我覺得這事情大難,隻答說待看了再定。

    我看德意生這部論卻實在不好懂,因為對于哲學宗教了無研究,單照文字讀去覺得茫然不得要領。

    于是便跑到凡善,買了“東方聖書”中的第一冊來,即是幾種邬波尼沙陀的本文,系麥克斯穆勒(MaxMuller,《太炎文錄》中稱馬格斯牟拉)博士的英譯,雖然也不大容易懂,不過究系原本,說的更素樸簡潔,比德國學者的文章似乎要好辦一點。

    下回我就順便告訴太炎先生,說那本《吠檀多哲學論》很不好譯,不如就來譯邬波尼沙陀本文,先生亦欣然贊成。

    這裡所說泛神論似的道理雖然我也不甚懂得,但常常看見一句什麼“彼即是你”的要言,覺得這所謂奧義書仿佛也頗有趣,曾經用心查考過幾章,想拿去口譯,請太炎先生筆述,卻終于遷延不曾實現,很是可惜。

    一方面太炎先生自己又想來學梵文,我早聽見說,但一時找不到人教。

    --日本佛教徒中有通梵文的,太炎先生不喜歡他們,有人來求寫字,曾錄《盂子》逢蒙學射于羿這一節予之。

    蘇子谷也學過梵文,太炎先生給他寫《梵文典序》,不知怎麼又不要他教。

    東京有些印度學生,但沒有佛教徒,梵文也未必懂。

    因此這件事也就擱了好久。

    有一天,忽然得到太炎先生的一封信。

    這大約也是未生帶來的,信面系用篆文所寫,本文雲: “頃有印度婆羅門師,欲至中土傳吠檀多哲學,其人名蘇蕤奢婆弱,以中土未傳吠檀多派,而摩河衍那之書彼上亦半被回教摧殘,故懇懇以交輸智識為念。

    某等詳婆羅門正宗之教本為大乘先聲,中間或相攻伐,近則佛教與婆羅門教漸已合為一家,得此扶掖,聖教當為一振,又令大乘經論得返梵方,誠萬世之幸也。

    先生有意護持,望以善來之音相接,并為灑掃精廬,作東道主,幸甚幸甚。

    末底近已請得一梵文師,名密史邏,印度人非人人皆知梵文,在此者三十餘人,獨密史邏一人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