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太炎先生學梵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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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其近留日本,且以大義相許,故每月隻索四十銀圓,著由印度聘請來此者,則歲須二三千金矣。

    末底初約十人往習,頃竟不果,月支薪水四十圓非一人所能任,貴處年少沙門甚衆,亦必有自衣喜學者,如能告仁山居士設法資遣數人到此學習,相與支持此局,則幸甚。

    ”楊仁山所代作餘同伯的答書乃雲: “豫哉、啟明兄鑒。

    數日未晤。

    梵師密史邏已來,擇于十六日上午十時開課,此間人數無多,二君望臨期來赴。

    此半月學費弟已墊出,無庸急急也。

    手肅,即頌撰祉。

    麟頓首。

    十四。

    ”其時為民國前三年己酉(一九0九)春夏之間,卻不記得是哪一月了。

    到了十六那一天上午,我走到“智度寺”去一看,教師也即到來了,學生就隻有太炎先生和我兩個人。

    教師開始在洋紙上畫出字母來,再教發音,我們都一個個照樣描下來,一面念着,可是字形難記,音也難學,字數又多,簡直有點弄不清楚。

    到十二點鐘,停止講授了,教師另在紙上寫了一行梵字,用英語說明道,我替他拼名字。

    對太炎先生看着,念道:“披遏耳羌。

    ”大炎先生和我都聽了茫然。

    教師再說明道:他的名字,披遏耳羌。

    我這才省悟,便辯解說,他的名字是章炳麟,不是批遏耳羌(P·L·Challg)。

    可是教師似乎聽慣了英文的那拼法,總以為那是對的,說不清楚,隻能就此了事。

    這梵文班大約我隻去了兩次,因為覺得太難,恐怕不能學成,所以就早中止了,我所知道的太炎先生學梵文的事情本隻是這一點,但是在别的地方還得到少許文獻的證據。

    楊仁山(文會)的《等不等觀雜錄》卷八中有“代餘同怕答日本末底書”二通,第一通前附有來書。

    案末底梵語,義日慧,系太炎先生學佛後的别号,其緻宋平予書亦曾署是名,故此來書即是先生手筆也。

    其文雲: “來書呈之仁師,師複于公曰:佛法自東漢入支那,曆六朝而至唐宋,精微奧妙之義闡發無遺,深知如來在世轉婆羅門而入佛教,不容絲毫假借。

    今當未法之時,而以婆羅門與佛教合為一家,是混亂正法而漸入于滅亡,吾不忍聞也。

    桑榆晚景,一刻千金,不于此時而體究無上妙理,逞及異途間津乎。

    至于派人東渡學習梵文,美則美矣,其如經費何。

    此時抵桓精舍勉強支持,暑假以後下期學費未蔔從何處飛來。

    唯冀龍天護佑,檀信施資,方兔枯竭之虞耳。

    在校僧徒程度太淺,英語不能接談,學佛亦未見道,遲之二三年或有出洋資格也。

    仁師之言如此。

    ”此兩信雖無年月,從暑假以後的話看來可知是在已酉夏天。

    第二書不附“來書”,茲從略。

    太炎先生以樸學大師兼治佛法,又以依自不依他為标準,故推重法相與禅宗,而淨土秘密二宗獨所不取,此即與普通信徒大異,宜其與楊仁山言格格不相入。

    且先生不但承認佛教出于婆羅門正宗,(楊仁山答夏穗卿書便竭力否認此事),又欲翻讀吠檀多奧義書,中年以後發心學習梵天語,不辭以外道為師,此種傅大精進的精神,實為凡人所不能及,足為後學之模範者也。

    我于太炎先生的學問與思想未能知其百一,但此偉大的氣象得以懂得一點,即此一點卻已使我獲益非淺矣。

     民國二十五年十二月二十日在北平記。

     (1936年12月作,選自《秉燭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