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日本文化書(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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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這一點,我所要說的是,耶特蒙與伊索薔薇頰那邊可以做大家的代表。

    老實說,耶特蒙并不是什麼壞人,雖然他後來把薔薇頰賣給克散妥思去當藝伎,卻也因伊索能寫寓言詩而解放了他,又一方面說,他們大衆與伊索薔薇頰也恐怕着實有些隔膜,但如要找他們的代表,這自然還該是二人而不是那特蒙吧。

    因為奴隸裡有了伊索和薔薇頰,便去頌揚奴主,這也正可以不必。

    中國人對于日本文化取這樣态度的差不多沒有,所以這裡可以無須多說,在中國比較常有的倒是上文所說的第二類,假如前者可以稱作愛屋及烏,則後者當是把腳盆裡的孩子連水一起潑了出去也。

    這與上一派雖是愛憎不同,其意見有相同之點,即是一樣的将敬神尊祖忠君愛國當作日本文化看,遂斷論以為這不足道,這斷論并不算錯,毛病就隻在不去求文化于别方面耳。

    但是一個人往往心無二用,我們如心目中老是充滿着日本古今的英雄,而此英雄夠在乃隻是一種較大的流氓,旁觀者對于他的成功或會叫好,在受其害的自然不會得有好感,(雖然代遠年湮,記憶迷胡了的時候,也會有的,如中國人之頌揚忽必烈汗是也。

    )更無暇去聽别的賢哲在市井山林間說什麼話,低微的聲音亦已為海螺聲所掩蓋了。

    如此,則亦人情也。

    唯或聽見看見了,卻以為此賢哲者也不過是英雄的家人,他們蓋為老爺傳宣來也,這種看法也可以說是人情,不過總是錯誤了。

    永并荷風在《江戶藝術論》中雲: “希臘美術發生于以亞坡隆為神的國上,浮世繪則由與蟲犭同樣的平民之手制作于日光曬不到的小胡同的雜院裡。

    現在雖雲時代全已變革,要之隻是外觀罷了。

    若以合理的眼光一看破其外皮,則武斷政治的精神與百年以前毫無所異。

    江戶闆木畫之悲哀的色彩至今全無時間的間隔,深深沁入我們的胸底,常傳親密的私語者,蓋非偶然也。

    ”浮世繪工不外繪師雕工印工三者,在當時誠隻是蟲犭同樣的平民,然而我們現在卻不能不把他歸入賢哲部類,與聖明的德川家的英雄相對立。

    我們要知道日本這國家在某時期的政治軍事上的行動,那麼德川家康這種英雄自然也該注意,因為英雄雖然多非善類,但是他有作惡的能力,做得出事來使世界震動,人類吃大苦頭,曆史改變,不過假如要找出這民族的代表來問問他們的悲歡音樂,則還該到小胡同大雜院去找,浮世繪工亦是其一。

    我的意思是,我們要研究,理解,或談日本的文化,其目的不外是想去找出日本民族代表的賢哲來,聽聽同為人類為東洋人的悲哀,卻把那些英雄擱在一旁,無論這是怎樣地可怨恨或輕蔑。

    這是可以做到的麼?我不能回答。

    做不到也無怪,因為這是人情之常。

    但是假如做不到,則先生的計劃便是大失敗了。

    先生這回所出賦得日本與日本人的題目實在太難了,我自己知道所繳的卷考不到及格分數,雖然我所走的不是第一條也不是第二條的路,——或者天下實無第三條路亦未可知,然則我的失敗更是“實别”活該耳。

     八月十四已知堂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