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之上下四旁

關燈
一段,蠻爹對衆說白有雲: 我再翻看前後,果然在卷首看見《遵錄湖北碑文》,文雲: 上邊所說的一番話,看似平常,實在我也是很替老年人打算的。

    父母少壯時能夠自己照顧,而且他們那時還要照顧子女呢,所以不成什麼問題。

    成問題的是在老年,這不但是衣食等事,重要的還是老年的孤獨。

    兒子闊了有名了,往往在書桌上留下一部《百孝圖說》,給老人家消遣,自己率領寵妾到洋場官場裡為國民謀幸福去了。

    假如那老頭子是個希有的明達人,那麼這倒也還沒有什麼。

    如曹庭棟在《老老恒言》卷二中所說。

     “膝前林立,可喜也,雖不能必其皆賢,必其皆壽也。

    金錢山積,可喜也,然營田宅勞我心,籌婚嫁勞我心,防盜賊水火又勞我心矣。

    黃發台背,可喜也,然心則健忘,耳則重聽,舉動則須扶持,有不為子孫厭之,奴婢欺之,外人侮之者乎。

    故曰,多男子則多懼,富則多事,壽則多辱。

    ”如能像二君的達觀,那麼一切事都好辦,可惜千百人中不能得一,所以這就成為問題。

    社會上既然尚無國立養老院,本各盡所能各取所需的原則,對于已替社會做過相當工作的老年加以收養,衣食住藥以至娛樂部充分供給,則自不能不托付于老朋友矣,——這裡不說子孫而必戲稱老朋友者,非戲也,以言子孫似專重義務,朋友則重在情感,而養老又以銷除其老年的孤獨為要,唯用老朋友法可以做到,即古之養志也。

    雖然,不佞不續編《二十四孝》,而實際上這老朋友的孝亦大不容易,恐怕終亦不免為一種理想,不違反人情物理,不壓迫青年,亦不委屈老年,頗合于中庸之道,比皇帝與道學家的意見要好得多了,而實現之難或與二十四孝不相上下,亦未可知。

    何也?蓋中國家族關系唯以名分,以利害,而不以情義相維系也,亦已久矣。

    聞昔有龔橙自号半倫,以其隻有一妾也,中國家庭之情形何如固然一言難盡,但其不為龔君所笑者殆幾希矣。

    家之上下四旁如隻有半倫,欲求朋友于父子之間又豈可得了。

     附記 “現在真不成世界了,從前我打爹的時候爹逃就算了,現在我逃了他還要追着掃哩。

    ”這就是老百姓的“犯話”,所謂犯話者蓋即經驗之談,從事實中“犯”出來的格言,其精銳而讨人嫌處不下于李耳與伊索,因為他往往不留情面的把政教道德的西洋鏡戳穿也。

    在士大夫家中,案頭放着《二十四孝》和《太上感應篇》,父親乃由暴君降級欲求為老朋友而不可得,此等事數見不鮮,亦不複諱,亦無可諱,恰似理論與事實原是二重真理可以并存也者,不佞非讀經尊孔人卻也聞之駭然,但亦不無所得,現代的父子關系以老朋友為極則,此項發明實即在那時候所得到者也。

     “故餘之志岱,非志岱也。

    木華作《海賦》,曰,胡不于海之上下四旁言之。

    餘不能言岱,亦言岱之上下四旁已耳。

    ”但是抄了之後,又想道,且住,家之上下四旁有可說的麼?我一時也回答不來。

    忽然又拿起剛從地攤買來的一本《醒閨編》來看,這是二十篇訓女的韻文,每行分三三七共三句十三字,題曰西園廖免驕編。

    首篇第三頁上有這幾行雲: 犯小事,由你說,倘犯件逆推不脫。

     有碑文,你未見,湖北有個漢川縣。

     鄧漢真,是秀才,配妻黃氏惡如豺。

     打婆婆,報了官,事出乾隆五十三 将夫婦,問剮罪,拖累左鄰與右舍。

     那鄰裡,最慘傷,先打後充黑龍江。

     那族長,伯叔兄,有問絞來有問充。

     後娘家,留省城,當面刺字充四門。

     那學官,革了職,流徙三千杖六十。

     坐的土,掘三尺,永不準人再築室。

     将夫婦,解回城,淩遲碎剮曉谕人。

     命總督,刻碑文,後有不孝照樣行。

     “所論嶽武穆何不直搗黃龍,再請違旨之罪,知非正論,姑作快論,得足下引春秋大義辨之,所謂天王明聖臣罪當誅,純臣之心惟知有君也。

    前春原嵇丈評弟郭巨埋兒辨雲,惟其愚之至,是以孝之至,事異論同,皆可補芸香一時妄論之失。

    ”以我看來,顧稽二公同是妄論,純是道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