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混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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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

    江戶(今東京)開設浴堂在豐臣秀吉之世,于今才三百餘年,湯屋乃遍全國,幾乎每條街有一所,可與中國東南之茶館競爽矣。

    文化六年(一八0九)式亭三馬若滑稽本《浮肚風呂初編》二卷,寫浴客談笑吭争情形,能得神似,至今傳誦,二三編各二卷,寫女客事,四編三卷,此與初編皆寫男子者也。

    蓋此時入浴已成為民間日常生活之一部分,亦差不多是平民的一種娛樂,而浴堂即是大家的俱樂部,若篦頭鋪乃尚在其次耳。

    天保五年(一八三四)寺門靜軒著《江戶繁昌記》二篇有混堂一則,原用漢文所書,有數處描寫浴客,雖不及三馬俗語對話之妙,亦多諧趣,且可省移譯,抄錄于下: “外面浴客,位置占地,各自磨垢。

    一人擁大桶,令爨奴巾背。

    一人挾兩兒,慰撫剃頭,弟手弄陶龜與小桶,兄則已剃在側,闆面布中,舒卷自娛。

    就水舟漱,因脫窺闆隙,蓋更代藩士,踞隅前盆,洗耀犢鼻,可知曠大,男面女樣,用糠精滌,人面鴉浴,一洗徑去。

    (省略十六字。

    )醉客噓氣,熱柿送香,漁商帶膻,幹魚曝臭。

    一環臂墨,若有所掩,滿身花繡,似故示人。

    一撥振衣,不欲受汶汶也,赤裸左側,惡能說乎。

    浮石摩睡,兩石敲毛,披衣剪爪,幹身拾虱。

    ”又雲: “喜潔,浴池最多。

    男女亦許同浴,近有禁令,然積習難除,相去僅咫尺,司空見慣,渾無慚色。

    ”《日本國志》中《禮俗志》四卷贍詳可喜,未記浴池,隻有溫泉一條。

    據久松祜之著《近世事物考》雲: 靜軒寫此文雖在百年前,所記浴堂内部設備與現今并大多少不同,唯浴槽上部的拓榴口已撤除,故浴客不必再俯首出入了。

    陸湯水舟男女隔闆通用,在明治年中尚是如此,現在皆利用水道,隻就壁間按栓便自瀉出,故上番已無用處,三助則專為人撮澡,每次給資與浴錢同價,不複論節酬勞矣。

    浴場闆地今悉改為三和土,據說為衛生計易于潔治,唯客或行或坐都覺得粗糙,且有以土親膚之感,大抵中年人多不喜此,以為不及木闆遠甚。

    浴錢今為金五錢,值中國錢五分,别無官盆名目,隻此一等,正與中國混堂相當,但浴法較好,故渾濁不甚。

    日本人浴者先汲湯淋身,浸槽内少頃,出至浴場搓洗,迫洗泥盡淨,始再入槽,以為例。

    至晚間客衆,固亦難免有足莫容投之感,好清淨者每于午前早去,則整潔與自宅浴室不殊,而舒暢過之。

    日本多溫泉,有名者如修善寺别府非不甚佳,平常人不能去,投五分錢入澡堂一浴,亦是小民之一樂,聊以償一日的辛勞也。

    男女渾浴在浴堂久有禁令,唯溫泉旅館等處仍有之,黃公度詩注稍嫌籠統,詩亦隻是想象的香豔之作,在雜事詩中并非上乘。

    日本人對于裸體的觀念本來是頗近于健全的,前後受了中國與西洋的影響,略見歪曲,于德川中期及明治初的禁令可見,不過他比在儒教和基督教的本國究竟也還好些,此則即在現今男女分浴的混堂中亦可見之者也。

     七月十二日。

     (1937年7月作,選自《秉燭後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