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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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是之時,天下之人,毛髮絲粟之才,紛紛然而起,合而為一。

    而洵也,自度其愚魯無用之身,不足以自奮於其間,退而養其心,幸其道之將成,而可以復見於當世之賢人君子。

    不幸道未成,而範公西,富公北,執事與餘公、蔡公分散四出,而尹公亦失勢,奔走於小官。

    洵時在京師,親見其事,忽忽仰天歎息,以為斯人之去,而道雖成,不復足以為榮也。

    既復自思,念往者眾君子之進於朝,其始也,必有善人焉推之;今也,亦必有小人焉間之。

    今之世無復有善人也,則已矣。

    如其不然也,吾何憂焉。

    姑養其心,使其道大有成而待之,何傷?退而處十年,雖未敢自謂其道有成矣,然浩浩乎,其胸中若與曩者異。

    而餘公適亦有成功於南方,執事與蔡公復相繼登於朝,富公復自外入為宰相,其勢將復合為一。

    喜且自賀,以為道既已粗成,而果將有以發之也。

    既又反而思其向之所慕望愛悅之而不得見之者,蓋有六人。

    今將往見之矣,而六人者已有範公、尹公二人亡焉,則又為之潸然出涕以悲。

    嗚呼,二人者不可復見矣!而所恃以慰此心者,猶有四人也,則又以自解。

    思其止於四人也,則又汲汲欲一識其面,以發其心之所欲言。

    而富公又為天子之宰相,遠方寒士未可遽以言通於其前,而餘公、蔡公遠者又在萬裡外,獨執事在朝廷間,而其位差不甚貴,可以叫呼扳援而聞之以言。

    而饑寒衰老之病,又痼而留之,使不克自至於執事之庭。

    夫以慕望愛悅其人之心,十年而不得見,而其人已死,如範公、尹公二人者,則四人之中,非其勢不可遽以言通者,何可以不能自往而遽已也? 執事之文章,天下之人莫不知之,然竊自以為洵之知之特深,愈於天下之人。

    何者?孟子之文,語約而意盡,不為巉刻斬絕之言,而其鋒不可犯。

    韓子之文,如長江大河,渾浩流轉,魚黿蛟龍,萬怪惶惑,而抑遏蔽掩,不使自露,而人望見其淵然之光,蒼然之色,亦自畏避,不敢迫視。

    執事之文,紆餘委備,往復百折,而條達疏暢,無所間斷。

    氣盡語極,急言竭論,而容與閑易,無艱難勞苦之態。

    此三者,皆斷然自為一家之文也。

    惟李翺之文,其味黯然而長,其光油然而幽,俯仰揖讓,有執事之態。

    陸贄之文,遺言措意,切近的當,有執事之實。

    而執事之才,又自有過人者。

    蓋執事之文,非孟子、韓子之文,而歐陽子之文也。

     夫樂道人之善而不為諂者,以其人誠足以當之也。

    彼不知者,則以為譽人以求其悅己也。

    夫譽人以求其悅己,洵亦不為也,而其所以道執事光明盛大之德,而不自知止者,亦欲執事之知其知我也。

    雖然,執事之名滿於天下,雖不見其文,而固已知有歐陽子矣。

     而洵也,不幸墮在草野泥塗之中,而其知道之心,又近而粗成。

    而欲徒手奉咫尺之書,自托於執事,將使執事何從而知之,何從而信之哉。

    洵少年不學,生二十五年,始知讀書,從士君子遊。

    年既已晚,而又不遂刻意厲行,以古人自期。

    而視與己同列者,皆不勝己,則遂以為可矣。

    其後困益甚,然後取古人之文而讀之,始覺其出言用意,與己大異。

    時復內顧,自思其才則又似夫不遂止於是而已者。

    由是盡燒其曩時所為文數百篇,取《論語》、《孟子》、《韓子》及其他聖人、賢人之文,而兀然端坐,終日以讀之者七八年矣。

    方其始也,入其中而惶然,博觀於其外,而駭然以驚。

    及其久也,讀之益精,而其胸中豁然以明,若人之言固當然者,然猶未敢自出其言也。

    時既久,胸中之言日益多,不能自制,試出而書之,已而再三讀之,渾渾乎覺其來之易矣。

    然猶未敢以為是也。

    近所為《洪範論》、《史論》凡七篇,執事觀其如何?噫嘻,區區而自言,不知者又將以為自譽以求人之知己也。

    惟執事思其十年之心如是之不偶然也而察之! 【再上歐陽內翰書】 (文有起伏頓挫,而其自任處亦卓然。

    ) 內翰諫議執事:士之能以其姓名聞乎天下後世者,夫豈偶然哉!以今觀之,乃可以見。

    生而同鄉,學而同道,以某問某,蓋有曰吾不聞者焉。

    而況乎天下之廣,後世之遠,雖欲仿佛,豈易得哉!古之以一能稱,以一善書者,愚未嘗敢忽也。

    今夫群群焉而生,逐逐焉而死者,更千萬人不稱不書也。

    彼之以一能稱,以一善書者,皆有以過乎千萬人者也。

    自孔子沒,百有餘年而孟子生。

    孟子之後,數十年而至荀卿子。

    荀卿子後乃稍闊遠,二百餘年而揚雄稱於世。

    揚雄之死,不得其繼千有餘年,而後屬之韓愈氏。

    韓愈氏沒三百年矣,不知天下之將誰與也?且夫以一能稱,以一善書者,皆不可忽,則其多稱而屢書者,其為人宜尤可貴重。

    奈何數千年之間,四人而無加,此其人宜何如也?天下病無斯人,天下而有斯人也,宜何以待之? 洵一窮布衣,於今世最為無用,思以一能稱、以一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