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闆上流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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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可悲,而且可笑不就可鄙,商人吃虧是不懂,然而懂了的貴人投機取巧,吃了人的還要騙人的,“上流人”兩個字天曉得在什麼地方。

    所以,汝耳丹為女兒挑女婿,問他是不是上流人,但是傻孩子(正也是劇作人)的答話,打碎了上流人的門面: 先生,大多數人聽了這句問話,不遲疑,輕輕易易就解決了。

    做上流人用不着心裡不安,今天好像也許人偷用。

    至于我,我對你講,關于這件事,我的看法有點兒兩樣。

    我以為一切虛僞不該是一個正人君子的作為生下來是什麼就是什麼,用不着裝假也用不着拿偷來的頭銜當人顯惑明明是這樣子,我們也犯不上另擺一個樣子:那全是怯懦的行為。

    我們爹媽,不用說,做的一直是正經事:我在軍隊也争到六年的榮譽,我自己也有相當的錢夠我在社會保持一個相當過得去的地位但是,話雖如此,我可不願意給我另換一個名字,别人在我這地位或許有這種妄想,可是我呀,我對你幹脆說了吧,我不是上流人。

     觀衆聽了這段表白,我相信一定會拍手鼓勵這傻孩子。

    汝耳丹這個上流人迷偏走歪路:“先生,不必多說下去了,我女兒不給你。

    ” 但是我愛這出好戲,還有一個私心,因為作者不僅暴露了老闆的弱點,進一步利用這種弱點,把矯揉造作的文藝也罵了進去。

    學發音那場戲已經夠好玩兒了,莫裡哀再給我們來一段“文學”,我不必形容了,我完全譯給大家看。

     汝耳丹:……我愛一位貴婦人,我希望你幫我給她寫一個短條兒,我好丢在她的腳跟前。

     教師:好極了。

     汝耳丹:要風流潇灑。

     教師:那還用說。

    你想用詩寫給她嗎? 汝耳丹:不,不不要詩。

     教師:你想用散文嗎? 汝耳丹:不,我不要散文,也不要詩。

     教師:可是必須在兩個裡面挑一個。

     汝耳丹:為什麼? 教師:先生,理由是,為了表現,隻有散文或者詩。

     汝耳丹:隻有散文或者詩? 教師:是的。

    凡不是散文就是詩,凡不是詩就是散文。

     汝耳丹:那麼人說話,這算什麼? 教師:散文。

     汝耳丹:什麼?當我說:尼考勒,拿我的拖鞋來,給我睡帽,這是散文? 教師:先生,是的。

     汝耳丹:老天爺,我說了四十多年的散文,我一點兒也不知道承你把這個教給我,我真是感謝你極了。

    我想拿這句話寫成一個小條子:美麗的侯爵夫人,你的美麗的眼睛愛死我了。

    不過我要這句話來得個風流潇灑,句子也來得個文雅。

     教師:這樣說:你的眼睛的火把我的心燒成灰燼你白天夜晚為她感到一種狂烈的………… 汝耳丹:不,不,不,我不要這個。

    我隻要我方才對你講的那個——美麗的侯爵夫人,你的美麗的眼睛愛死我了。

    …… 我想我可以不必譯下去了,大家明白,搞了半天,最通順的一句話就是他自己說的那句話。

    聖陶先生最近希望我們“每一句話成一句話”,莫裡哀是站在他這一面的。

     三月十四日 (載1947年3月19日《文彙報·筆會》第199期) *** [1]本文署名“劉西渭”。

    作者在《文藝春秋》(1948年7月)上發表此劇譯文時,劇名改為《向貴人看齊》在《莫裡哀喜劇集》上輯之七(1949年6月)中,譯名改為《貴人迷》。

    ——編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