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自珍誕生百四十年紀念

關燈
人,舉辱國以辱其家辱其身,混混沄沄而無所底。

    厥咎上達下,象似水。

    上若下胥水火之中也,則何以國?竊窺今政要之官,知車馬服飾言詞捷給而已,外此非所知也。

    清暇之官,知作書法赓詩而已,外此非所問也。

    堂陛之言則探喜怒以為之節。

    蒙色笑,獲燕閑之賞,則揚揚然以喜,出誇其門生、妻子。

    小不霁則頭搶地以出,别求乎可以受眷之法。

    &hellip&hellip務車馬捷給者不甚讀書。

    曰,我早晚直公所,已賢矣,已勞矣。

    作書賦詩者稍讀書,莫知大義,以為苟安其位一日,則一日榮,疾病歸田裡,又以科名長其子孫,志願畢矣。

    且願其子孫世世退縮以為老成,國事我家何知焉?嗟呼哉!如是而封疆萬萬立有緩急,則紛紛鸠燕逝而已!伏棟下求俱壓焉者鮮矣! “嗟呼哉”,今日之現象其有以愈于自珍之所摹狀者幾何!當嘉慶末年,舉國猶在歌頌河清海晏之日,為此駭論,誰不哂其無病呻吟。

    然在吾人今日讀之,則譬猶一家之人,經曆大難之後,重讀往日菩薩所示靈谶,發現其字字經驗,則惟有相顧痛哭而已。

     此哀世之黑暗,自珍亦嘗究其造成之因,以為即在有清開國立朝以來,防範反側之權術與制度。

    其在《古史鈎沉論一》(《觇恥》)中,托為“史氏之書有之曰”:“昔者霸天下之氏,稱祖之廟,其力強,其志武,其聰明上,其财多,未嘗不仇天下士,去人之廉,以快号令,去人之恥,以崇高其身。

    一人為剛,萬夫為柔,以大便其有力強武。

    &hellip&hellip大都積百年之力,以震蕩摧鋤天下之廉恥。

    既殄既狝既夷,顧乃席虎視之餘蔭,一旦責有氣于臣不亦莫乎。

    ”(本集卷二)自珍觀察曆史之眼光可謂銳矣。

    雖然,一社會之道德風氣之破壞,豈必出于稱祖之廟,豈必期以百年?當一政治舊勢力崩倒以後,少數奸雄乘機攫奪政樂之缰辔,本其市儈之人生哲學,瘁厲天下以求遂其一身、一家、一宗、一族、一鄉、一黨,及其妻妾玩女之身家,宗族、鄉黨之安富尊榮。

    一手持刀槍,一手持金銀與委任狀以晃耀于天下曰:順我者,親我者,不論狗彘、奴才、盜賊、惡少、浪子、傭保、走弁,大之可使任兼圻,掌部政,小之則縣市廳局司或學校,胥可為其奉旨發财之沃土;逆我者,蔑我者,不論其是“同志”、非“同志”、老“同志”、少“同志”、先進“同志”、後進“同志”、“忠實同志”、非“忠實同志”,舉可以不宣理由,不經法判,而以鎖鍊系諸其項。

    一切主義政策,法律紀綱,除為便我之具外,為無物;一切道德名詞,除為責人之具外,為無物。

    朝率“同志”匍匐搖尾于一種名義之下;暮則呐喊一聲,抹去粉墨,可屠戮此名義下之信徒如草菅。

    朝痛哭流涕,誓将間關赴難;暮一抹去粉墨,則抱頭鼠竄。

    如此類之人一日屍于民上,而自号清流,薄具才智才士,猶樂于為之奔走,供其使令焉。

    如是而欲求知恥盡忠之道德風氣彌漫于社會,雖以刀加頸,吾不信為可能矣。

     閑話且住,對彼哀世之人,自珍之警告為“變法!變法!”其恒有之格言為“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

    其《乙丙之際箸議》第七《勸務》(本集卷一)一篇,力陳曆代拘牽祖法、憚為改革以曾覆亡之教訓。

    自珍者,實戊戌維新運動之先驅,不獨其宗主“今文”,推崇“公羊”,附會“三世”,與後來之維新領袖有同調也。

    無怪光緒季年《定庵集》遂衣被一世。

     自珍之變法論,今不盡傳。

    蓋其敢形諸筆墨者,僅“為雖不施行,而言不駭衆之言”耳,而其曾形諸筆墨者又不盡以入集(例如《上大學士富俊陳當世急務八事書》之曰落,見于《己亥雜詩》注》)。

    今可見自珍之改革建議,略有七項。

    (一)廢八股試帖取士之法,而代以“諷書射策”。

    諷書謂背誦經書,射策則“兼策本朝事&hellip&hellip其言不得咿嚘不定,唱歎蔓衍,以避正的。

    其不能對,則莊書&lsquo未聞&rsquo二字以為式”。

    (《述思古子議》,本集卷三)(二)寬選官之資格的限制,使少壯志士得參要政,而革頹懦痹麻之老配政治。

    (三)增吏祿以杜貪污之一源。

    (四)減殺大臣對人主儀節上之種種屈辱,以尊其人格。

    (五)假疆臣事傳以勵振作。

    (六)汰冗官以節國用。

    (七)移本部人口以墾殖西域(即今新疆),并辟之為行省。

    自珍素治四裔地理,于蒙古及西域尤所究心。

    其西域置行省之計劃甚為周詳,今日猶可供參考。

    在樸學上,自珍乃承受風氣之人,而非開風氣之人。

    關于乾嘉之交,我國學界習尚,彼曾有極扼要之韻語記述: 乾嘉輩行吾能數,數其派别懲其尤:易家人人本虞氏,毖緯戶戶知何休。

    聲音文字各穾奧,大抵鐘鼎工冥搜。

    學徒不屑譚賈孔,文體不甚宗韓歐。

    人人妙擅小樂府,爾雅哀怨聲能遒。

    近今算學乃大盛,泰西客到攻如仇。

    (《常州高材篇》,見本集卷八) 除易與算學自珍絕口不談外,其餘各事均可移入彼之傳狀。

    彼自少受其外祖父段玉裁影響,深入訓诂之學,而旁及古鐘鼎文。

    壯歲從武進劉申受遊,遂附于“今文”學之門戶。

    彼之樸學著作别于文集者不下十數種(目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