蕉窗雨話·卷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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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君太傅 釋氏稱孔子為儒童菩薩,自稱比丘,而女子之入空門者稱比丘尼,狂誕極矣(蓮池大師《竹窗随筆》中辯比丘非比孔,亦不确)。

    《真诰》載炎帝為北太帝君,夏啟為東明公,周文王為西明公,武王為鬼宮北鬥君,尤屬無稽。

    至謂曹操為北君太傅,北君者,武王也,亂臣賊子乃作聖王之師!陶貞白學仙好奇,不應收此謬妄之語。

     ◎再論改國号 梁曜北《瞥記》載遼改國号為古今所無,前卷已論之矣。

    李恢垣同年複舉齊次風侍郎所撰《曆代帝王年表》,謂東晉成帝鹹康四年,代王翳槐卒,弟什翼犍立,仍稱代,孝武帝太元元年代亡,地入秦。

    十一年,代拓拔徙都盛樂,改号魏,為登國元年。

    女真自遼天祚帝乾統時兵始滿千,至天慶四年,女真阿骨打立,始強,仍稱女真,天慶五年,女真改号曰金,為太祖收國元年。

    金熙宗皇統七年(宋高宗紹興十七年),蒙古始稱帝,金章宗泰和六年,蒙古鐵木真滅乃蠻部,為太祖元年,仍稱蒙古,滅金後,元世祖至元八年改國号曰元。

    以為改國号者,不僅殷商。

    浚師按:晉孝武帝太元十一年正月,拓拔即代王位,二月幸定襄之盛樂,五月改稱魏王,是為登國元年(魏又兼稱代,魏崔浩所雲“我國家兼稱代魏”是也)。

    以代易魏,可為改國号之證。

    然時尚稱王,并非即帝位。

    女真至阿骨打稱皇帝,國号大金,改元收國,此實稱帝定國号之始。

    元熬羅極烈,紹興十七年自号大蒙古國,稱祖元皇帝,改元天興,宋甯宗開禧二年(金泰和六年),蒙古鐵木真稱帝于鄂諾河,宋度宗鹹淳七年為蒙古至元八年,十一月建國号曰元,诏書雲:“謂既成于大業,宜早定于鴻名。

    ”蓋至此始建号,其前之稱蒙古,猶金之前稱女真耳。

    明太祖先稱吳王,後建國曰明。

    我大清世祖章皇帝定鼎燕京,登極诏中有:“仍建有天下之号曰大清。

    ”皆此例也。

    然則盤庚之改殷,遼之先稱契丹,後改遼,又稱契丹,複改遼,實為獨有千古矣。

     ◎鑽頭 钅音簪。

    《禮·喪大記》:“君裹棺用朱綠,用雜金钅。

    ”注:“钅,茲甘切,釘也。

    用金釘以著朱綠著棺也。

    《太平禦覽》引摯虞《決略錄要注》曰:“小會殿,就席皆钅頭而坐。

    ”區劃钅頭,伏地也。

    欲起亦先钅頭。

    按:《湘山野錄》:“契嵩師以著《輔教編》攜詣阙下,大學者若今首揆王相、歐陽諸巨公,皆低簪以禮焉。

    ”低簪即钅頭之稱。

     ◎活羅 《金史·世紀》景祖時有叛去者,遣人谕誘之,叛者曰:“汝主,活羅也。

    活羅,吾能獲之。

    ”按:活羅,漢浯慈烏也。

    《佩文韻府》收入羅字韻下,今譯活羅為和銮。

     ◎以望複關 《詩》“乘彼危垣,以望複關。

    ”毛傳:“複關,君子所近也。

    ”朱子集注從之。

    王伯厚《詩地理考》雲:“《寰宇記》:澶州臨河縣複關城在南黃河北阜,複關堤在南三百步,自黎陽下入清豐縣界。

    ”按:頓丘、複關皆衛地名,故前章言涉淇至頓丘,此章言乘垣望複關也。

     ◎崔浩論諸葛武侯 毛修之入魏後,官位居崔浩之次。

    浩以其中國舊門,雖學不博洽,而猶涉獵書傳,每推重之,與共論說。

    言次遂及陳壽《三國志》有良史之風,其所著述,文義典正,皆揚于王廷之言,微而顯,婉而成章,班史以來無及壽者。

    修之曰:“昔在蜀中,聞長老言,壽曾為諸葛亮門下書佐,被撻百下,故其論武侯雲‘應變将略,非其所長。

    ’”浩乃與論曰:“承祚之評亮,乃有故義過美之譽,案其迹也,不為負之,非挾恨之矣。

    何以雲然?夫亮之相劉備,當九州鼎沸之會,英雄奮發之時,君臣相得,魚水為喻,而不能與曹氏争天下,委棄荊州,退入巴、蜀,誘奪劉璋,僞連孫氏,守窮區之地,僭号邊夷之間。

    此策之下者,可與趙他為偶,而以為管、蕭之亞匹,不亦過乎?謂壽貶亮非為失實。

    且亮既據蜀,恃山之固,不達時宜,弗量勢力。

    嚴威切法,控勒蜀人;矜才負能,高自矯舉。

    欲以邊夷之衆,抗衡上國。

    出兵隴右,再攻祁山,一攻陳倉,疏遲失會,摧衄而反。

    後入秦川,不複攻城,更求野戰。

    魏人知其意,閉壘堅守,以不戰屈之。

    知窮勢盡,憤結攻中,發病而死。

    由是言之,豈合古之善将見可而進,知難而退者乎?”修之謂浩言為然。

    浚師按:武侯功業,震古铄今。

    浩何人斯?乃敢肆意污蔑!國書事發,宜其身陷刑戮,姻戚悉被誅夷也。

    趙氏維寰《讀史快編》節錄修之數語,末添“浩不以為然”,誤甚。

     ◎古歡堂湖堤絕句 趙秋谷(執信)《談龍錄》曰:“德州田侍郎綸霞(雯)行視河工,至高家堰,得詩三十絕句。

    南士和者數人,餘适過之,亦以見屬。

    餘固辭,客怪之。

    餘曰:‘是詩即我之作,亦君作也。

    ’客曰:‘何也?’曰:‘徒言河上風景,征引故實,誇多鬥靡而已。

    孰為守土?孰為奉使?孰為過客?孰為居人?且三十首重複多矣,不如分之諸子。

    ’客怃然而退”。

    據此,知秋谷不特薄漁洋,并薄山姜矣。

    茲錄山姜絕句于後,以待後之論定,不複為兩家騎驿焉。

     ◎附錄田山姜《湖堤絕句》三十首 二月淮南春事無,馬蹄不惜蹋寒蕪。

    可憐杏白饧香日,風雨潇潇叫鹧鸪。

     漢水春風唱《柘枝》,“大堤”一曲寫烏絲。

    今番應笑無佳句,合付孫郎仗下兒。

     盧家風物那堪論,漠漠湖光斷客魂。

    沙鳥一行弄煙雨,不知何處莫愁村。

    垂柳貪眠傍水涯,小紅橋外路三叉。

    湖村村畔多遊女,日暮溪頭弄菜花。

     昨趁夕陽芳草歸,鞭絲帽影雨霏微。

    可堪三月春風老,到處桃花燕子飛。

     棱棱堤作雙眉綠,瑟瑟波如一鏡明。

    片片辛夷惜花盡,朝朝布谷喜春晴。

     落日蕪城一抹霞,竹西水調亂昏鴉。

    樊川不作揚州夢,孤負唐昌玉蕊花。

     重到淮南少拍張,牽船岸上亦無妨。

    分明半笏維摩室,隻少天花作道場。

    張旗打鼓放江船,負弩人來憶往年。

    莫怪一番花寂寞,春深老柳不吹綿。

     客愁還借詩排遣,往事都從夢破除。

    何遜清吟狂熊作,樽前沈範兩尚書。

     一間草屋荇{唐}扉,鸬鹚相狎來依依。

    移家已上桃花岸,更有鸬鹚無數飛。

     大堤荦确小堤平,狡狯春風故故生。

    謝絮沈錢填馬路,蜂須勘蝶礙人行。

     朝朝暮暮浪花中,閑立沙頭水勃公。

    不分鴛鴦菱葉上,奢雲豔雨浴衣紅。

    煙中艇子柳邊樓,消得愁人幾許愁。

    唯有一條袁浦上,酒家簾影落春流。

     衣疊苔錢将入夏,钗分燕尾已過春。

    莺梳一段煙絲縷,織作蕉衫付酒人。

     四月八日拂生日,野色湖光妙谛參。

    幾啭栗留代清磬,一枝麥穗當優昙。

     湖邊芍藥二三種,白糁紅酣山寺開。

    料得無人相谑贈,僧雛折獻水神來。

     柳接隋家帝子栽,長條盡作馬撾材。

    黃鹂應是精靈使,勾引雙柑鬥酒來。

    枇杷顆顆黃将盡,桑椹離離鳥啄殘。

    可笑多情白翎雀,滿身煙雨戀江幹。

     憔江潭落照斜,子山多病未還家。

    愁聽小謝輕埃雨,半濕新桐抱鳳花。

     食法嚴龜太瑣細,天教饞口養粗才。

    長須解辦花前酌,買得蘆芽蛤蜊來(《唐書》有《嚴龜食法》二卷)。

     羅含宅廢情無賴,王粲樓荒魂黯銷。

    未蔔梁鴻何處住,綠槐深巷是臯橋。

    一局丁東入夜闌,三條蠟淚玉蟲殘。

    此行不比羊玄保,願作宣城太守官。

     老夫多癢倩誰爬,鴻爪留痕病轉加。

    閑讀《漢書》過戊夜,神仙不到蔡經家。

     絕少當垆買酒錢,孤村小肆麥風前。

    故人為解相如渴,汲盡春申澗底泉。

     病馬龍鐘似瘠竹,短鬣那複森開張。

    杜陵野老作浪語,苦試明年春草長。

     便欲結茅湖上住,屋旁鴨嘴小漁船。

    慣摻思話纖腰鼓,不費君平蔔卦錢。

    詩思刁騷爨下琴,短吟彈出又長吟。

    十三徽碎鐘期少,不向人間更鑄金。

     渺渺鴻陂白練鋪,芋魁豆飯野風呼。

    它的兩鹄歌聲歇,似得浮山一格無(鴻陂見《漢書》。

    荊山為上格,浮山為下格,見《南史》)。

     沿溪鴉髻數兒童,倒接來指老翁。

    休唱白矜醉态,須教拍手笑山公。

     ◎記程總兵事 高要彭春洲明經不肯為其鄉人張國梁作傳,持論甚正。

    浚師竊有議焉。

    重臣大将,從事戎行,一旦失利,辱身降志,其罪實無可逭。

    若鄉曲愚氓,被賊裹脅,而能力持大義,殺逆投誠,其卒也複以死報國,秉筆者方當為之滌蕩瑕穢,表錄勳績,使仍執從賊之說,苛責而屏棄之,幾何不阻人以自新之路哉?吾皖程學啟者,其終始與國梁等投誠,後疊著戰功,蒙恩擢至江西南贛鎮總兵,遇缺題奏提督,給雲騎尉世職、勃勇巴圖魯名号。

    同治三年督兵攻嘉興府城,槍子貫入頭腦,醫治無效,遂死。

    江蘇巡撫李公(鴻章)奏聞,得旨照提督陣亡例優恤,予谥忠烈。

    一介鄉氓,得此可以不朽矣。

    學啟,桐城人,英逆四眼狗之擾皖省也,學啟為所擄,屢思逃去,賊拘禁之,不得脫。

    四眼狗知其勇,極為籠絡,加以重用。

    學啟見其荼毒百姓,頗不喜。

    鹹豐十年四月,曾公(國荃)軍逼安慶,學啟乘隙納款,曾公壯之,遂留營帶隊,旋克複安慶省城,叙功得保官職。

    同治元年三月,李公有上海之命,僅帶學啟所部兩營往。

    半年之間,連獲虹橋、北新泾、四江口之捷,軍威大振。

    先後收複青浦、嘉定、太倉、鎮洋、昆山、新陽、吳江、震澤各州邑。

    二年七月,進逼蘇州。

    學啟由婁門外節節進剿,曆将城東之寶帶橋、五龍橋,城北之華口、黃埭,城西之浒關、虎丘各處賊卡悉數掃平,派兵屯紮,又分隊剿退嘉興、湖州等路援賊。

    學啟不甚通文字,而每戰辄出奇謀制勝。

    十月,蘇垣恢複,降賊郜雲官九人率二十餘萬衆,謀踞城要挾,管帶洋兵之總兵戈登又受賊愚,多方代為乞請。

    學啟毅然不為動,請于李公,于猝不及妨時立斬郜雲官九賊首,懸竿示衆。

    二十餘萬賊無一敢逞者,頓時解散。

    人服其勇敢決斷雲。

    學啟死,年甫三十有五。

    戈登聞之,痛哭流涕,向李公索學啟打仗時随身長旗,攜回本國,留作記念。

    嗚呼!竊鈎者誅,竊國者侯。

    粵賊本小醜,乃跳梁潢池,蔓延至十數省,窮兇極惡,即穴中婦孺,亦應殲戮靡遺。

    學啟一蚩蚩氓耳,律以竊國之義,罪何所辭,然而畫計獻城,身經百戰,嘉興之役,碎腦捐軀。

    我國家如天之仁,優其飾終之典,死而有知,宜如何感激耶?說者曰:李公滬上之功,半成于學啟之手。

    是不特不知李公,并不知學啟矣。

    夫學啟之勇,非李公善用之,不足顯;李公之功,非善用學啟,與學啟之感李公知,盡心為其用,亦不能底成。

    追殺兔獸,狗也;發縱指示,人也。

    漢高祖論功臣,惟蕭相國食邑獨多,有以哉!浚師官總理衙門時,洋人持學啟及戈登照像來,視之修眉方口,兩顴微露,恂恂然中人資。

    用是知以貌取人之所失多也。

     ◎表章學庸不始程朱 李恢垣吏部曰:“《大學》、《中庸》二書,表章自二程子,朱子為之章句,始并《語》、《孟》為《四書》,戶知之矣。

    按《中庸》一書,《漢·藝文志》有《中庸說》二篇。

    又戴氏《中庸傳》二卷,梁武帝《中庸講疏》一卷,見《隋·書經籍志》。

    司馬光《大學廣義》一卷,《中庸廣義》一卷,見陳氏《書錄解題》,均在二程之前。

    是不過因程、朱而顯,非程、朱始能表章也。

    宋鄭景望《蒙齋筆談》闡發尤顯,其論韓退之、李習之二人優劣,謂退之《原道》出于《大學》而未至,習之《複性篇》出于《中庸》而不膠。

    其論曰:‘今世言三代周公、孔子之道,詳者莫如《禮記》。

    《禮記》之傳駁,而真得孔子之言者惟《中庸》與《大學》。

    ’其言固深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