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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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quo你這大個子,不知應細,少說廢話!我們天聲兄是&lsquo得舊忘新!&rsquo&rdquo周連成打聲了一句。

     &ldquo這叫做&lsquo其新孔嘉&rsquo,舊的也不錯,我們這班人,舊道德裡面教養出來,心地就是這麼不錯的!&rdquo邊上一位姓孔的朋友,發揮他的妙論。

    &ldquo你們知道,天聲兄教育家,夫子循循善誘人!&rdquo &ldquo妙,這個&lsquo誘&rsquo字!&rdquo山東大漢拍著手說:&ldquo娘兒們都給他誘得心花缭亂了!&rdquo &ldquo不對,不對!娘兒們把我們的陳夫子誘得心花缭亂了!&rdquo 鄒志道縷著新燕,談得正親熱,聽得他們笑得起勁,問道:&ldquo你們鬧點甚麼?&rdquo &ldquo嗳!他們說你割陳夫子之靴,得新忘舊!&rdquo &ldquo胡說八道!&rdquo &ldquo哼!你以為我們不明白底細!你們一丘之貉,也分不清楚這隻靴是誰的!&rdquo山東大漢的聲音真響,連旁座的客人舞女都轉過頭來了。

     &ldquo真是一筆糊塗賬!一筆糊塗賬!&rdquo周連成半感慨,半說笑似地說,&ldquo世道人心,變得真快!&rdquo &ldquo老兄,嗳!你這家夥,到這地方來講世道人心,太不識相了!&rdquo志道一手扪著連成的嘴,一邊打哈哈!&ldquo這個世代,要吃冷豬肉,也沒你的份啦!&rdquo 連成把頭偏過了一邊,話說得急了,含含糊糊地叫道:&ldquo你們這般人,都是下地獄的坯子!&rdquo &ldquo好,就讓你獨個子上天堂吧!&rdquo志道緊緊拖著他。

     &ldquo話要說回來,這個世代的世道人心,确乎像那從高山上滾下來的大石塊,越滾越急,誰也阻擋不住;就是這麼變呀,變呀,也不知會變成怎麼一個田地?&rdquo天聲把志道拉了開去。

    &ldquo本來,男女關系,不免有些兒微妙,可也總還有些兒綱紀,摸得著一些邊兒的;而今,這份綱紀都抖亂了!&rdquo &ldquo我們陳局長講起男女綱紀來啦,馀痛猶存乎?馀酸未盡乎?&rdquo周連成又掉了兩句文。

     &ldquo老周,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rdquo &ldquo小人怎麼樣?君子又怎麼樣?我知道,好聽的話多得很,世紀末啦,醇酒美人,寄情于聲色!&rdquo他對天聲扮一個鬼臉,&ldquo觀其眸子,察其所以,人焉瘦哉!人焉瘦哉!你這個君子,也不過想左宜右有,一箭雙雕!&rdquo 天聲剛要接上話去,音樂又起來了,明中拉著天聲下舞池去,&ldquo好了,好了,跳舞吧!不要說了!&rdquo這時,朱大班朱飛鵬笑著走了過來,坐在周連成的對面,笑道:&ldquo你們這一桌真熱鬧,舞也不跳,隻是談笑喧天!&rdquo &ldquo朱大班,我且問你!你說,世道人心是否大變了!&rdquo &ldquo不變又怎麼樣?鄭闆橋說,難得糊塗,我們還是糊塗一點的好。

    你說我姓朱的,十多年前,且不說壯志淩雲,總還自負是個血性男子漢!抗日戰争中,也曾打過幾次硬仗,立過幾次戰功,還算是抗日英雄!戰士的帽子滿天飛,到而今,東向客人叩頭,西向舞女作揖,還要聽老闆的冷言冷語!你說,世道如此,隻能如此,你說,我們的心,難道是木頭做的!&rdquo &ldquo在這個圈子裡,你是見得多了!古話說得好,如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臭,變得太利害了,也不覺得是變的了!&rdquo &ldquo不,不,并不,我看,世道就像酒瓶,人心便是酒,有的是舊瓶裝新酒,有的是新瓶裝舊酒。

    從變的角度看去,人心的确在那兒變;從不變的角度看去,人心也沒有甚麼大變化。

    求生意志,是不是叔本華有過這個名詞?這種意志力,它在各個環境中有了不同的表現就是了。

    &rdquo他屈指把舞場上這些女孩子一個一個數過來,&ldquo那一個不是心地很好,沒有辦法才到這兒來的;有的著實受過教育,知識豐富,文筆也不錯;到了這個圈子,隻能适應這個圈子的生活。

    你看他們是變了,也可說是沒有變!就拿新燕來說,這孩子本性真好,可奈命薄如紙,今日能夠做到了舞女!總算爬上了一步了!&rdquo他又指著音樂壇上那唱歌的袁小姐,&ldquo她真是一心向上,成天念書,記性又好;她愛看的詩文,成篇成篇背得出來!她總想唱歌的比伴舞的高一層,可是唱唱歌活不下去,隻好連帶伴舞了,你說她的心變了嗎?&rdquo &ldquo你看,這場子上這些男男女女,不是瞎胡調一陣子嗎?&rdquo &ldquo場子裡,場子外,我看也差不了多少;大家都是黃連樹下彈琴,苦中作樂!這倒不是人心大變,是一種心理變态;處在無可奈何的環境,找找刺激,痛快一下!像我這樣,憋著一肚子的氣,要不樂一樂,真會變瘋子!此日我輩,既無自己的志氣可長,也不等别人來滅我們的威風,明明打自己的耳刮子,偏生打得又響又脆!這日子真不是人過的!&rdquo他拳起了自己的雙手,好像抓住了兩顆手榴彈,要把這個世界炸掉似的! &ldquo你真看得透,說得對!這個年頭,好似月亮給天狗吃掉了,漆黑一團,還講甚麼世道!&rdquo &ldquo至少,我們這一輩是完了,将來的事,也難說得很,魯迅說過一句很有道理的話:&lsquo絕望之為虛妄與希望同&rsquo,希望是空的,絕對也是空的;&lsquo山回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邨&rsquo,也許你我都看不見了!&rdquo 這一晚的熱鬧空氣,直到午夜一點鐘,才跟著那拉開來的帏幕,一同散開去。

    新燕滿懷得意,舞步新試,雖說生疏一點,就是一份天真,客人們都很喜歡她。

    明中錦上添花,烘得如火如荼,替她撐足場面。

    朱大班跟天聲很熟識,對她格外賣力,盡可能拉了許多台子。

    舞廳老闆自然賞識了她,相信這隻雛燕會竄紅,會走運。

    她的雙腳,已經累得快癱下來了,她的心還是興奮得很。

    她跟天聲回到了房間裡,房門一關,就脫下了高跟鞋,跣足在地闆上走著;天聲扶著她,她就橫向長沙發的一邊,雙手向後一攤,挂在那兒了! 天聲,靠在她的身邊,靜靜地坐著;他也有他的興奮之情,他重新找到了天邊的月亮,覺得明中對他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