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灰色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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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的諧和,可以象征得;正如,一塊純鋼,才耐得住爐火的鍛煉。

    她希望從他的靈魂中,創造出一個她所心愛的新生來。

     他在她的身邊,動,有旋律似的顫動,靜,有搖籃似的舒适;必須到達了這樣的境界,才完了著生命的節奏;兩個靈魂已經結合在一起,他已經無從去擺脫!小别不到十天,而她就是為他而苦成惱追尋著,把一切奉獻給他這重逢之夕,他就失去一切知覺,隻讓她的呼吸來代替他的幻想了!──到了這個境地,這就此失去了一切的幻想! 等到這對無憂無慮的孩子,享受得暢快,滿足,幾乎是癱廢了,就讓沉酣的夢境,呆到第二天的黃昏,她和他,每一條肌肉都散掉了,每一塊骨頭都開展了,隻有一點記憶;她和他都活著。

    眼睛一閉,不知不覺又糊糊迷迷地睡去了。

     她終于回到現實來了,重新斟了兩杯酒,對飲了;讓酒精來開起他們的發動機來,她告訴他:這裡面有著二十片安眼藥,他伸伸舌頭對她扮個鬼臉,痛痛快快喝下去了。

     &ldquo到底怎麼一回事!&rdquo &ldquo甚麼也沒有!就是你這貪生怕死的人,一聽到安眠藥就吓昏,神經病!那副見神見鬼的樣兒!&rdquo &ldquo是有點兒苦味嗎?&rdquo &ldquo苦味就怕,要吃甜的!&rdquo明中忽然歎了一口氣:&ldquo志傑,好哥哥,你的心靠不住!你是要變的!我知道,愛情是苦的!&rdquo &ldquo從今以後,我再也不變了!&rdquo &ldquo拿甚麼來保證?我知道你是舍不得那個白蛇精的。

    可是,你當心!我一時性起,我會殺掉你的!&rdquo她若笑若怒:&ldquo你以為我是說說笑嗎?&rdquo &ldquo你讓我把她處理得妥貼來!&rdquo他像個很聽話的小孩子。

     男女之間的情愛,原是一種寒熱症;發高熱的時候,有那麼的念頭;熱度一退,那個念頭也就完全變個樣兒了。

    志傑在明中身邊,甚麼都答應了下來,甚麼事容易辦得很。

    他一回到了牛池灣,白璐珊的柔情又在熔化他了。

    她低聲下氣的,問饑問寒,沒有一個字提及明中,也不問他在那兒過夜。

    就像他旅行回來,替他料理茶水。

    他心裡想,他是到了家了,這就無須提起了,他就那麼舒舒适适過下去;精神上的恬适,比肉體上的暢快,耐得回味;安樂窩中,甚麼都這麼妥貼,還有甚麼話可說呢!璐珊照例陪他玩了幾天,就自己到舞廳去伴舞來維持兩口子的生計。

    她說,要等到志傑找到了事,才歇下來管家。

    她不讓他再回到M理發店去,那兒的空氣,她有些不放心,她說:&ldquo年輕的男人,容易帶壞的,一壞了,那就不容易收拾了!&rdquo她要他成器,趁早成家立業。

    他一想自己是依靠著她賣笑來養家的,也恨自己的糊塗,太不知上進了。

    這樣,他抛給明中的諾言,又掉到腦後去了。

     那晚,璐珊已經去上班了,他懶散地靠在床上休息著;突然,門外剝啄之聲,他驚了一下,心裡想:怕不是明中追尋了來?遲疑了一回,終于打開門來,一看卻是許林弟,璐珊時常往來的姊妹,她呆了一下道:&ldquo你們這對小冤家,果真住在一起!&rdquo &ldquo許小姐,求你遮蓋這個!&rdquo他讓她坐下,笑著懇求她:&ldquo誰告訴你的?&rdquo &ldquo我有急事找璐珊!剛到舞場去,大班說:她已經有幾天不上班了,他告訴我,璐珊住在這兒,找了來,想不到&hellip&hellip&rdquo她向他渾身打溜了一轉,笑著點頭。

    &ldquo可要當心,明中到處找你!她那烈火性子,不饒人的!&rdquo接上來,她自己也在歎氣:&ldquo真麻煩!都是一些麻煩的事!&rdquo一層暗雲罩上了她的眉尖。

     &ldquo璐珊能幫你的忙嗎?&rdquo 她搖搖頭,又是一口長歎:&ldquo你該知道,我肚子裡有了孩子!真是孽債;偏巧,天聲的家眷,也從湖北來了,前天到了澳門。

    你看,怎麼辦?&rdquo她的肚子,的确彭亨得有些蓋不住了,那襲旗袍就那麼走了樣子。

     且說,太平山下,男男女女,後浪逐前浪,串演著一幕幕的悲劇,一出出的喜劇;你我,彼此,有時是主角,有時是配角,當年真是戲,今日戲是真,卻不容我們做冷眼的旁觀人。

     這時候,天聲、林弟、志傑、明中、璐珊&hellip&hellip他(她)們各自背起各自的十字架來了。

    說來,時代是這麼的離奇,場面總是這麼尴尬;飄浮在海外的這些&ldquo上海人&rdquo,一家骨肉,大難來時各自飛;有的在大陸,有的在台灣,三分天下,一分落在香港。

    思想的阋牆之争,每一家都在掀起了波浪,不讓一個人的精神有個安頓的去處。

    彼此的幻想,就這麼破滅了,既說不出工作有甚麼值得努力的目标,也沒有甚麼美麗的遠景,可以憧憬。

    享樂眼前,得過且過的念頭,就在苦悶的黑土中生了根。

    但是,求刺激、享樂,痛快一時,一切玩意兒,帶來了更多的煩惱!人生萬花筒,在這蔚藍的海天背景上,投射出一條條絢麗的長虹! 林弟肚子裡的小娃娃,小妖精似的在那兒拳打腳踢,翻不完的斤鬥。

    他的小拳頭,向肚角伸了一拳,她就有些酸痛,彎著身子,老半天,才伸得直來。

    她懶得行動,到了下午,雙腳發腫,好似發了酵的面粉團,連鞋子都穿不進去;就在腳跟揿了一下,幾顆指痕,落在那兒。

    她把天聲當作唯一的親人,偏巧他自己的煩惱,比她擔負得還要重;她找到璐珊的門上來,見了志傑,也是親熱得很,就連著眼瀉到他的面前來了。

     那幾天,天聲恰正給這一晴天霹靂吓昏了。

    他的太太,帶了四個孩子,到了澳門;她在電話裡告訴他,和他們同來的,還有她的堂兄弟,算計到香港來淘金的。

    他左托右托,花了一筆錢,轉了幾個彎子,六條屈蛇才趁上一隻小帆船,花了一大筆錢,偷渡過海,說是可以平安溜過海關檢查的眼睛的,那知剛準備在荔枝角的小埠頭上靠岸,就給巡邏的警察抓住了。

    他便整天整晚奔波于拘留所、法庭、碼頭之間。

    他們還關了整整一個星期,才算罰了一筆錢,依舊送回澳門去。

    他也就垂頭喪氣,跟著妻兒到澳門去安頓起臨時的家庭來。

     他帶著一身臭汗,對著枯黃瘦怯的太太,鹑衣百結的孩子們發呆,他好似失了知覺,也記不起,過去這些日子,這昏頭昏腦的日子,是怎麼過的! 照他太太的訴說,他屈指一算,離開漢口,已經一年半了。

    他脫下了那套教育家的外衣,趁上粵漢路直通廣州的南行車,走起單幫來,好像還是昨天的事。

    他的第一份财富,就給一隻大鳄魚一口吞下去的。

    往後靠著他那點鑒别古董的本領,轉轉洋人的念頭。

    鐘鼎、甲骨、字畫、玉器、珠寶,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真真假假中打滾,總算在香港混得這麼久。

    也曾混起一筆錢,那知有錢便作怪,到了黃昏,心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