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灰色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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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期逼近了,志傑也和許多人一樣,恍惚看見了上帝了。

    他第一步便陷到泥潭裡去了。

    他想拔出一雙腳來,但是,不,已經是不可能了。

    他明白他自己正沉向泥潭底裡去,慢慢地沉下去;一分鐘,一分鐘,一吋,一吋沉下去,于是,他絕望了。

    他想,這泥潭不久會把他沉陷到更深的底裡去了。

    不久,便會有一串水泡在他的頭上冒出;那個地方,不久,便要和先前一樣,甚麼東西也沒有,隻有青青的草地,依舊青青地罷了。

    在世界的末日,死在一個泥潭裡,如同一個蒼蠅一般,他覺得心中似乎突然空無所有了。

     他面對著一個嘲笑生命,連上帝都不放在眼裡的女人;哀求,她不理;威脅,她不怕;他就束手無策了。

    他俯首嗚咽流淚,自悔一時糊塗,妒火激怒了她,一半也是自己惹的禍。

    他想向她立誓悔過,永遠誓忠于她;要她愛惜自己的生命,趁早救治過來。

    這麼一想,好似胸口松動得多了,渾身血脈,也活動起來了,那酒裡的毒汁,跟著眼淚流出去了。

     他擡著頭看去,明中半橫在沙發上,半斜在地闆上;她已經撕破了旗袍、内衫、小褲,差不多裸露了全身,死在那兒了。

    他忘記了一切,奔了過去,隻見她眼睛閉著,嘴唇合著,死的樣兒,就像她鼾睡時那麼甜美。

    他屈著右膝跪在地闆上,聽聽她的心房,照樣躍動,鼻息也是停勻得很,兩頰已經紅潤過來;那曾經使他昏迷,欲死欲生的大誘惑,又擺在他的面前了。

     突然地,他心頭跳動得利害起來,誘惑正在向他招手。

    他又覺得上帝并沒辜負了他,他應該忠心于她,為她而生,為她而死的。

    他忽又轉想,或許這是安眠藥發作的初期狀态,猛又打了一個寒噤。

    心裡想:她喝得多,發作得快,再過一回,他自己是不是也這麼軟下來呢?遲疑了一回,他把嘴唇印在她的唇上;猛然,她的嘴唇動了,他的舌尖給吸住了,她的兩手,緊緊抱了過來。

    地獄跟天堂,就隔著一張紙,他又飛入飄飄乎的境界了。

    他沿著頸脖胸膛,一路吻著。

    她願意他在她的乳房上達成高潮,留連得許久許久,她才輕輕地開眼睛來。

     她貪饞地在那兒享受,她的叛徒,已經回到她的懷中來了,馴順得像她腳邊的叭兒狗一樣。

    他呆了一下,站了起來,想脫下了自己的衣衫。

    她霍地張大了眼睛,把那些破碎的衣衫,渾身一裹,把一串鑰匙摔在地下:&ldquo你走!我不要你,你走!&rdquo &ldquo我不走,我不走,死也死在這裡!&rdquo &ldquo呸,不要臉,快打999電話!&rdquo她把斷了線的聽筒踢到他的腳邊。

    &ldquo剛才你怎麼說的,你說!&rdquo 他嬉皮笑臉地,脫下了衣衫來;她可一溜煙,躲到房間裡去了!盡著他在房門外苦苦哀求,她隻是閉門不理。

     &ldquo好姊姊,好妹妹,下回我再也不做了!&rdquo &ldquo不敢了;好,那麼你說,你把這些日子做的事,一五一十招供,等我查明白了,一點兒不假,你再進來!&rdquo &ldquo那怎麼行?&rdquo &ldquo怎麼不行?不行,你走你的路,從此分手好了!&rdquo &ldquo好姊姊,好妹妹,可憐可憐我!你要我說甚麼,我全部坦白,決不隐瞞一點兒!&rdquo &ldquo那末,好,你說!你這些日子,住在那兒,跟誰在一起!&rdquo &ldquo我住在鑽石山,跟我爸爸在一起!&rdquo &ldquo好,我們一起去,看了再說。

    &rdquo &ldquo不,噢,我說錯啦,住在牛池灣,跟表姊姊在一起!&rdquo &ldquo表姊姊?&rdquo &ldquo不,不是表姊,就是那個白璐珊。

    &rdquo這就像小偷一樣,在警察面前老老實實招了出來。

    連床上被窩的事,都說得很清楚了。

     &ldquo好!好!好!&rdquo氣得明中話都說不出來。

    &ldquo那末,你就在地闆上睡好了!&rdquo &ldquo不,我要進來,我要進你那邊來!&rdquo &ldquo呸,還有臉說這樣的話;好!那末你拿把刀,把璐珊的頭割了來見我!你愛的那件寶貝挖了來,也好的!&rdquo &ldquo這算甚麼!這算甚麼!&rdquo &ldquo她會狠心,我就下得毒手!我要她死!&rdquo &ldquo都是我的過錯!你不要生氣了!&rdquo他在房門上亂打著。

     這一幕,從悲劇突然轉過來的喜劇,已經演到頂點了;他恍然初覺,他喝的隻是一種帶苦味的酒,此刻連那一點酒性也已散發掉了。

    在他血管裡沸騰的,乃是明中這一團水所激發的熱力;她那磁場的吸力,使他無力去抗拒,也不想去抗拒;他願意熔化在她的身邊。

     但,他給她關在門外,直到他無條件投降了,他還是裸著全身在房門外呆站著。

    明中要他親手去砍殺白璐珊,他又記起璐珊那套溫柔,體貼,讓他過著有秩序的生活;一個飄零久了的孤兒,享受到家庭的溫暖。

    璐珊不像明中這樣火性,這樣霸道;但是,他到了明中裙邊,就隻有屈服;明知道是一團火,他這隻飛蛾,還是要撲了過去! 他知道她需要的是甚麼了,隻有當她享受到了飽和點,才會心平氣和,恢複過人性來的。

    他連哄帶騙,把鑰匙伸入了鎖眼,終于進入她那邊去了。

    房裡黑洞洞地,甚麼也看不見。

    隻聽得她那隻叭兒狗在那兒喘氣;他慢慢地摸著索著,摸到了毛茸茸,那是狗兒叭的頭毛和耳朵,它的鼻尖和舌尖,就向他的掌心上舐來舐去,麻麻癢地。

    她那光滑的軟軟的小腹也在起伏著。

    他就給這無邊的沉默和黑洞洞的世界征服了。

     叭身狗在喘息,他在喘息,她也在喘息;低沉的嘤嘤呻吟之聲,又把這個黑洞洞的房間征服了,他渾身三萬六千個毛孔,給電火焦燙了的;微微的汗水就從毛孔裡沁透了一身。

    他撫摸著她的頭臉,她的眼耳鼻嘴,肌肉似乎松懈得一團棉花一般。

    她的手臂挂在床沿上,她的腿橫在那兒;她就讓他要甚麼拿甚麼,一些兒沒有抗拒的能力。

    他就伏在她的胸口,貼在她那圓潤的核心上;從那兒發出的電力,重新把她振作起來! &ldquo今天晚上,我真的,死在你的手裡了!&rdquo她連這一句話都分作三截才能說完的。

    她狠著心把一切腳邊的男人踢開去,隻為了這個負心郎留著自己的春天的,她是饑餓得慌了。

    ──一個餓得慌的人,其手已失知覺,眼也亦不能張開自如;可是,他咬了第一口饅頭,但見全身突然顫動,口眼大開,嗚嗚作聲,此非親身經曆,不知此中滋味也! 她和他都很年輕,彼此都富有創造的勇氣和精神;在男女之間的種種,有如一場遊戲,彼此競賽著,有時他創造了新的紀錄,她很快地突破了這紀錄;達到了另一個頂點;在這些方面,她從來不會從另一個中年人的身上獲得過。

    男女之間,達到熔化了的程度,這種境界,隻有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