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夏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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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地遮掩住了。

     ——登又慌慌張張地跑回自己的房間,拼命将狼藉一地的衣物疊好并照原樣放回抽屜裡。

    當他把抽屜全部井然歸位以後,便在心中立下誓言:今後決不做任何可能引起大人注意抽屜的事。

     自打知道這個秘密以後,尤其是在媽媽絮絮叨叨說個不停的夜晚,隻要房門被鎖上,登就會小心翼翼地拉出抽屜,百看不厭地偷窺媽媽就寝前的身姿。

    而在媽媽态度溫和的夜晚,他則決不去窺視。

     登發現了媽媽的一個怪癖:本來并未酷熱到難以入眠的程度,可媽媽在臨睡前的片刻時光裡卻總會一絲不挂。

    穿衣鏡被放在室内一個無法窺望到的角落裡,所以,當赤裸的媽媽離穿衣鏡太近時,窺望就會變得極為困難。

     媽媽剛剛三十三歲。

    由于參加了網球俱樂部,故而身材雖然纖瘦,卻勻稱秀美,相當漂亮。

    媽媽的習慣是:先往身上随意塗抹一些古龍香水,而後再上床就寝。

    不過,她偶爾也會側身坐在鏡前,以發燒患者般茫然若失的目光凝視着鏡子。

    散發出濃烈香氣的手指紋絲不動。

    那手指上的香水氣味甚至飄到了登的鼻前。

    此時,登總會把媽媽合攏在一起的手指上的紅色指甲油錯看成鮮血而渾身直打冷戰。

     有生以來,登還是第一次如此仔細地觀察女人的身體。

     媽媽的雙肩猶如海岸線般柔緩地向左右傾斜,雖然脖頸和臂膀被曬得微黑,然而從胸部起,卻呈現出一片如同體内點燃了燈火一般溫暖、白皙、豐腴、聖潔的領域。

    一直緩緩延伸到媽媽乳房的曲線突然變得挺拔驕矜。

    倘用雙手去揉搓,兩個葡萄色的乳峰就會迅速傲然隆起。

    那正在微微喘息起伏的腹部。

    那腹部的妊娠紋。

    為了研究這一切,登閱讀了爸爸書齋裡的那本紅皮書,它被擺放在伸手難及的高高隔闆内,并故意夾放在《四季花草栽培法》、《袖珍公司要覽》等書籍中間,開口朝外且落滿了塵埃。

     登接着便看到了,看到了那片黑色的領域。

    但卻無論如何都無法看出個所以然。

    由于專注過度,他的眼角開始隐隐作痛……他琢磨出了所有的猥亵語言,可那些語言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撥開那簇毛叢潛入其中。

     大約正像朋友所說,那裡或許是一間可憐的空屋吧。

    可那間空屋與登自身世界的空虛又具有怎樣的關聯呢? 時年十三的登笃信:自己是一個天才(這也是他的夥伴們所共同确信不疑的);世界由若幹單純的符号和決定組成;死亡自人降生那一刻起就牢牢紮下了根基,人隻能為它澆水、培育,其他乏術;生殖是虛構的,因而社會也是虛構的;父親或老師,正因為他們是父親或老師,所以才犯下了彌天大罪,等等。

    因此,在他八歲時父親的離世,對他來講毋甯說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是一個值得誇耀的事件。

     月夜裡,赤身裸體的媽媽熄燈伫立在穿衣鏡前。

    那個夜晚,這一空幻的印象掠走了登的睡眠。

    在那柔和的影與光中,無垠的猥亵圖景真切地展現在登的眼前。

     “假如我是阿米巴,”登如是想,“憑借那極其微小的肉體,或許就能夠戰勝這種猥亵的圖景吧?然而人類那并不完善的肉體,是不可能戰勝任何事物的。

    ” 夜晚,汽笛聲夢魇般自敞開的窗子闖進屋來。

    在媽媽态度溫和的夜晚,他不去窺望并得以安然入睡,然而卻在睡夢中再現着那些圖景。

     登為自己擁有一顆堅實的心而感到自豪,因此即便在夢中他都不曾哭泣過。

    他那顆堅實的心宛如一隻巨大的鐵錨——抗拒着海水的侵蝕,毫不理會那些深深困擾着船底的“富士壺”或牡蛎,将自己無時不在經受磨砺的身軀凜然沉入堆積在港口淤泥中的那些空瓶、橡膠制品、舊鞋、缺齒的紅梳子以及啤酒瓶蓋等沉積物中……他期盼着有一天能在自己的心髒文上鐵錨的圖案。

     ……在暑假就要結束之際,媽媽最不溫和的那個夜晚降臨了。

     是夜毫無先兆,突然降臨。

     媽媽在黃昏時分離開了家門,說是為了表達謝意,要請昨天在船上極為熱情地接待了登的二副冢崎吃晚飯。

    臨出門前,媽媽在深紅色内衣上加套了一件鑲着黑絲花邊的和服,還系上了白色羅織帶,漂亮得簡直無法形容。

     夜晚十時許,媽媽領着冢崎回到家中。

    登迎上前去,在客廳裡聽這位微醺的船員講述船上的事情。

    十點半左右,媽媽開始催促登就寝。

    她把登趕回到樓上的房間裡,從外面鎖上了房門。

     那是一個異常悶熱的夏夜,更何況在抽屜空當裡還要屏氣止息。

    登擺好了随時都可以鑽進空當的架勢,一門心思等候着。

    午夜逝去良久,樓梯上傳來了蹑手蹑腳的腳步聲。

    這可是迄今為止從未有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