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五 簡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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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懷念也。

    遠厪惠問,具見雅志。

    聖學不明,被舉業埋沒多少毫俊,将六經明訓以發策決科,榮身肥家,恬然相安之,非吾汝定之愛其身也,焉能憣然改圖乎?然憣然改圖,亦不外于舉業而得之。

    何者?舉業之所習,皆六經明訓,同是堯舜,同非桀纣。

    果能行其所是,去其所非,則言行相顧,可以入于慥慥君子矣。

    知是知非便是良知,行是去非便是緻良知。

    良知之不緻,正以出入于公私、紛擾于利欲也。

    故向所講論,皆提出修己以敬。

    敬也者,良知之精明而不雜以私欲也。

    戒慎恐懼,常精常明,則廓然大公良知之體,物來順應良知之用;始乎為士,終乎為聖人;始乎緻曲,終乎能化;始乎尚絅,終乎笃恭,更無二工夫、二效驗也。

    天理人欲同行異情,此正毫厘千裡之幾。

    從良知精明流行,則文武之好勇、公劉大王之好貨色,皆是天理。

    若雜以私欲,則桓文之救魯、衛攘夷安夏,皆是人欲。

    先師所謂“須從根本求生死,莫向支離論濁清”,吃緊為人,正在于此。

    如舉業一事,言行相顧,便是天理;行不顧言,便是人欲。

    若謂因人欲以引入天理,則尚未穩也。

    循天理,則便為福;狥人欲,則便為禍。

    于此果實見得,則其求福當如饑食渴飲,眷然不能舍;其避禍如畏蛇蠍,如逃鸠毒,凜然不能安。

    若終日悠悠,則尚出入于公私、紛擾于利欲之病也。

    紛擾利欲之人,巡危利災不可告語。

    使其可告語,則憣然改圖又孰禦之? 使者告歸,急以小構書屋草草具複。

    願言精進,以慰遠望! 答餘相之 盛暑勞惠問,且質所功不苟離索,為之躍然。

    所答戒懼銷磨之說,亦已得之。

    其問難等語,則尚有出入。

     程門所謂“非明睿所照而強索至此”,此吾輩之通病也。

    今欲在強索上求通,不免測度比拟,終是雲霧中觀物。

    須是在明睿上求通,則常精常明,不容障翳,如秋陽當空,容光畢照,更何疑何惑乎?始學工夫與聖人原無二項,然亦自有生熟難易。

    向在南都,有疑聖人之功異于始學者,仆答之曰:王逸少所寫上大人,與初填珠模者,一點一直不能一毫加損。

    問者為之大笑。

    然遂謂填珠者與逸少便是一律,亦似未瑩。

    安仁利仁,隻是一仁。

    誠與思誠,隻是一誠。

    何獨至率性修道而疑之?果知性道之非二物,則自知率與修之非二功矣。

    如何如何? 複彭季山使君 天假德星,以照吾吉,吉從之所胥慶也,而臨江乃得專之。

    中離兄訂約而至,亦不獲參互切磋,以究至當之歸。

    耿耿可念! 執事憂近時學者失自然宗旨,流于物欲,特揭龍德之警惕變化以箴砭之,可謂良工苦心矣。

    特剛柔善惡之分,于鄙情尚未釋然,以是遲遲未敢複也。

    夫三才之道,曰陰陽,曰剛柔,曰仁義。

    仁義剛柔陰陽之流行中節處,則為道為善;其偏重不中節處,則為過,為不及,為惡。

    故乾之上九,剛也,以過而曰有悔;坤之六五非柔乎?以中而曰元吉。

    君子之乾乾不息,正以能晦能顯、能屈能伸,若四時錯行代明。

    故果行育德,非以奮發也;向晦宴息,非以因循也;容民畜衆,非以兼愛也;儉德辟難,非以為我也;明法敕法,非以立威也;議獄緩死,非以售恩也。

    此皆乾德之變化而時出之,不可以纖毫人力增損。

    若以剛柔蔽善惡,得無尚未瑩乎? 已專二友迎中離入複古書院,俟少湖公案考,約蓮坪、雙江諸兄至青原。

    公能乘公務一臨之,慶幸何如! 再簡彭季山 夏末臨江使者歸,寓簡馳複矣。

    承谕誤認自然之說,具見新功。

    古之君子虛己取善,浩浩若滄海之納百川。

    百川日夜宗之而不能外,由此其選也。

    警惕變化、自然變化,其旨初無不同者。

    不警惕不足以言自然;不自然不足以言警惕。

    警惕而不自然,其失也滞;自然而不警惕,其失也蕩。

    蕩與滞皆有适有莫,不可與語比義之變化矣。

    向所陳乾之上九,以剛而曰有悔;坤之六五,以柔而曰元吉,似不可以剛柔分善惡。

    而來教若有未允。

    當即各爻而考之,則需之九三,不如上六之終吉;蠱之九二,不如六五之用譽;噬之上九,不如六五之黃金;頤之初九,不如六四之虎視;大過之九三,不如初六之白茅;離之九四,不如六二之黃離;并之九二,不如上六之有孚;旅之上九,不如六五之譽命。

    高明試思之,再以見教。

    夫陰陽剛柔仁義,本一道也。

    因三才而六其名耳。

    故自其流行中節處,便是善;其偏重處,便是過與不及,便是惡。

    若必以陰陽剛柔分善惡,不知仁義又将安屬之乎? 蕭灘嘉會,未(原作末)由請正。

    書問往返,終不詳盡。

    安得天假良緣,再侍泮宮之切磋乎?小兒赴試,謹命趨教。

    不靳牖迪,預感陶模。

     簡洪峻之道長 鄭景明過山房,知憲節莅楊,即具柬以候。

    而教言遄至,申之以佳章,将之以厚儀,感服何可忘!令先君狀實,真笃行長者,善慶之報,顯道不爽。

    顧空疏不足以闡之。

    所望日懋戰兢,以施有政。

    事君交友,以丕顯繼述。

    則鄙言且賴以永矣。

     承谕居常體察究竟,此身尚賴執持。

    其于無聲無臭、性與天道之妙,未盡豁然。

    此正好商量處。

    高明之所謂執持,其果戒慎恐懼乎?抑涉于安排而臆料也?戒慎不離,常精常明,去自欺以求自慊(原作謙),此文王亦臨亦保、亦式亦人之學。

    故其詩曰“上天之載,無聲無臭。

    儀刑文王,萬邦作孚”,言文王之純,即天命之于穆不已也。

    一涉于安排,則便是大聲以色,長夏以革,非性道之本體矣。

    本體流行,原無間斷。

    如源泉混混,不舍晝夜。

    稍有壅塞,即與疏瀹,不遠複者也。

    幾微之間,理欲通障,旋瀹旋壅,旋壅旋瀹,頻複者也。

    頻複之厲,亦隻是欠卻亦臨亦保工夫耳。

    新刻書二本寄上求教。

    因時風便,無靳箴砭。

     答曾弘之 二友來,承商確戒懼之旨,甚快離索!不睹不聞,是指良知本體,戒慎恐懼,所以緻良知也。

    良知一也,自其無昏昧,謂之覺;自其無放逸,謂之戒懼;自其無加損,謂之平等。

    其名言雖異,其工夫則一。

    今若以覺與平等為簡易,而以戒懼為涉于起意,非特誤認戒懼,亦誤認覺與平等矣。

    今且試察戒慎恐懼時,此心放逸乎?不放逸乎?昏昧乎?不昏昧乎?有加損乎?無加損乎?得則俱得,失則俱失,未有得其一而失其二者也。

    自堯舜以來,曰兢兢,曰業業,曰克勤克儉,曰不迩不殖,曰亦臨亦保,曰忘食忘憂,曰不遷不貳,皆是學也。

    使有簡易直截如或者之說,聖人何靳以示後學,而諄諄以第二義為訓乎?慈湖所謂不起意者,不起私意也。

    故其紀先訓曰“人關防人心,賢者關防自心”,天下之心一也,戒謹則善,放則惡。

    其送子之官曰“兢業不兢業,即禍福榮辱之樞機”。

    今厭末學之玄妙而并罪慈湖。

    慈湖有所不受矣。

    小人之起私意,昏昧放逸,作好作惡,至于穿窬剽劫,何往非心?特非心之本體耳。

    水之過額在山,至于滔天襄陵,何往非水?非水之本體矣。

    戒懼以不失其本體,禹之所以行水也。

    堤而遏之,與聽其壅橫而不決不排,是二者胥失之矣。

    何時一來?更商新得。

     再簡洪峻之 姻友趙别駕緻教言,申以名紙佳筆之惠,祗服高誼,宛然如面。

    所論“吾人所患,隻懼此志未乾乾耳,此志不息,則性道原自具足,又安有所間隔”。

    誠然誠然。

    程門釋乾乾,最為簡易。

    曰,乾天也,乾其乾者,言君子當終日對越在天也。

    故如好好色而無以尚,如惡惡臭而不加乎身,便是動以天,為無妄。

    若知善而著,知不善而掩,便是多少人僞,迷謬其天則矣。

    壽岩講章所謂“誠意一章,乃聖門一大緊關頭腦。

    知得此頭腦,則工夫始有着落。

    若徒務外近名,竊取口耳聞見之似以誇諸人。

    至于知有身心之學而又摸拟想像,以為終身踐履之地者,則亦不免于行不著,習不察。

    自欺之罪,恐終不免”。

    即以傳示同志,無不惕然增慕也。

    《大學》《中庸》皆提出慎獨之功。

    此是孔門相傳正脈,是中隐微。

    十目所不能睹,十手所不能指,惟良知獨覺,莫見莫顯。

    于此潔淨,無往非潔淨;于此夾雜,無往非夾雜。

    夾雜便是自欺,潔淨便是自慊(原作謙)。

    慎獨也者,去其夾雜以複其潔淨之本體而已矣。

    來教乃曰“慎獨是自慊之功存主處”,又曰“慎獨之功又隻是個誠敬意思”。

    雖欲混合,而語句不免開析。

    此莫是尚為文義纏繞否?風便更批示之。

    用舍無恒,行義有定。

    粹然一出于正,而無一毫系累。

    孔顔自許,正是本體潔淨,非群弟子所及。

    世俗通病,隻認得個有才有能、有勳業、有著述的聖人,不認得個無技能、無勳業、無著述的聖人。

    江門之詩曰“卻憐夜半留雙睫,早為人間了六經”。

    六經之了,繼往開來,而反憐之,何也?程門謂唐虞事業,自堯舜視之,不過一點浮雲過太虛。

    假使舜不遇四嶽之薦,終于耕稼陶漁以老焉,其将不得為天地萬物一體乎?大宰以多能為聖,而子貢言又兼之。

    夫子猶恐其起學者之病:既學做聖人,又須學做多能。

    故吃緊以療之曰“君子多乎哉?不多也”。

    今之學士大夫,果能信其不多而無疑乎?果能視唐虞事業如浮雲乎?果能以夜半了六經為憐乎?上天之載,無聲無臭。

    不識不知,順帝之則。

    有所意必,有所系累,不論忿懥好樂,皆非天德;不論畏敬賤惡,皆非王道。

    故曰天德王道,其要隻在慎獨。

    是義也,豈獨秦漢不識?自程門大公順應而下,識此義者鮮矣。

     無由合并,臨風懷跂。

    伫俟新得,一振離索。

     複宗兄本固 去偏就中,自是聖門成法。

    然中極難,誠非立志專而用功熟者,往往以質之所近,潛制默奪而未之知也。

    無後之憂,雖情性之正,然亦自有中處。

    就如父母之喪,深憂钜痛,然先王之戒,猶曰“毀不滅性”。

    所謂性者,動亦定,靜亦定,雖憂苦拂郁中,而精明本體未嘗動搖。

    如明目然,雖涕泣縱橫,而光明固自若也。

    知此則知未發之中矣。

    積德寡欲二味,便是種子仙方。

    其成不成,命也。

    若如命何?疆為善而已矣。

     詩稿中間侭有得意者,亦有錯雜意思不相浃洽者。

    大抵情景相感,盎然而發,則喜愉非苦,皆得其實。

    若無所感觸,而強作語言經摸寫之,正恐無病而呻吟耳。

     複高中丞 憲節按敝郡,以多病所困,未得趨候。

    辱頒郇翰,重以寵贶。

    揣分省躬,何修而可以承此?往時虛糧之害,害及困窮,而富者坐享其利。

    今核田尋糧,專為困窮解脫,而富者雖巧,無以自遁。

    然富者狃于舊習,遂以為厲己,緝緝翩翩,陽擠而陰之。

    得大君子洞燭民隐,毅然不搖,以溥更生之福。

    方思與山童野叟歌詠盛德,以昭垂無疆,而謙光下逮,更以謝為詞,曷勝愧悚!若台下欲昭激勵之典,則楊郡守、危節推經營匡翼于上,諸友奔走勤瘁于下,皆可錄也。

    多病之軀,仰贊末議,猶有所不逮,而何功之敢居?然尊者之賜,未可以卻。

    謹對方司頻首以謝。

    若夫編審之公,所以善丈量之成也。

    往時糧至二三十石者,止充甲首,而二三石者,乃充裡長。

    以輸納則不完,以勾攝則不伏。

    殿轉負累,百孔千瘡。

    強者迫為盜賊,弱者驅而流亡,甚可憫憐!更望名公畫為程章,以均苦樂。

    萬民饑渴之願也。

    方謝而複以請,自知得隴望蜀之哂。

    然良師帥之于子弟,拯其水火而奠諸衽席,亦當無所不用其情矣! 複魏莊渠 黃正之歸自越,轉緻教言,凜凜然敏事讷言之規,敢不祗服以無負厚愛!今伯載居處裡閈,洪甫複來柄郡教,斯文之興,其幾先兆矣。

    願時加汲引,交砥互砺,以為來學标的。

    道,天下之達道也。

    古今人共由之,有所錯誤,有所偏陂,則相與指示,期趨于中行。

    古之人舍己從人,樂取諸人以為善,意正如此。

    無由趨侍杖幾,曷勝馳慕!風便幸時有以振策之。

    敝邑虛糧之害甚于焚溺,賴當道以丈量拯之,庶曰更生之機。

    而富且貴者惡其害己,骜然欲去其籍。

    然欲去其籍,萬民皇皇無所措手足。

    天矜于民,未知何以終之。

    明公萬物一體之志,并以附啟。

     答龍雲東 使至,辱存問,殊感故人之情。

    政行遐荒,上獲而民治,進修之功足可征矣。

    特雲覊思郁郁,則似尚有揀擇在。

    須消此查滓,無使為出治之梗乃佳。

    《積篑錄》所得,日以高遠,三複披讀,甚有警發。

    至《與龍湖論學書》,有曰“今之論治道者,責難于君,必曰天德王道。

    及退而反觀,未知克盡與否?是何責君父厚而自責薄也”,壯哉言乎!夷吾偃衰,是豈知此味者!更望戒慎恐懼,無使造次颠沛而違,使中和位育之效身親見之,斯文之大幸也!存養省察,尚似作兩頭用工。

    向所謂不睹不聞即是獨,戒慎恐懼即是慎,謂由中以應外則可,謂制外以養中則不可,未知尚能記憶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