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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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力可以制勝的東西,不是我能與之搏鬥的東西。

    有時我甚至猶豫,懷疑我的不幸是不是庸人自擾,須知這種不幸的起因始終極其微妙,而阿莉莎始終極其巧妙地裝聾作啞。

    我又能抱怨什麼呢?她接待我時,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笑容滿面,更加殷勤和關切:第一天,我差不多被迷惑住了&hellip&hellip她換了一種發式,頭發平平地梳向後邊,襯得面部線條非常直闆,表情也變樣了;同樣,她穿了一件色彩黯淡的粗布料胸衣,極不合體,破壞了她那身段的風韻&hellip&hellip,然而歸根到底,這些又有什麼關系呢?她若想彌補,這些都不在話下,而且我還盲目地想,第二天她就會主動地,或者應我的請求改變&hellip&hellip我更為擔心的是她這種殷勤關切的态度,這在我們之間是極不尋常的,隻怕這是出自決心而非激情,如果冒昧地講,出自禮貌而非愛情。

     晚上,我走進客廳,發現原來的位置上鋼琴不見了,不禁奇怪,便失望地叫起來。

     &ldquo鋼琴送去修了,我的朋友。

    &rdquo阿莉莎回答,聲調十分平靜。

     &ldquo我跟你說過多少次,孩子,&rdquo舅父說道,責備的口氣相當嚴厲。

    &ldquo你一直用到現在,彈着不是挺好嘛,等傑羅姆走了再送去修也不遲,何必這麼急,剝奪我們一大樂趣&hellip&hellip&rdquo &ldquo嗳,爸爸,&rdquo阿莉莎臉紅了,扭過頭去說,&ldquo近來鋼琴的音色特别沉濁,就是傑羅姆怕也彈不成調子。

    &rdquo &ldquo你彈的時候,聽着也不那麼糟嘛。

    &rdquo舅父又說道。

     有一陣工夫,阿莉莎頭俯向暗影裡,仿佛專心計數椅套的針腳,然後她突然離開房間,過了好久才回來,用托盤給舅父端來每晚要服的藥茶。

     第二天,她的發型未改,胸衣也未換。

    她和父親坐在屋前的長椅上,又拿起昨晚就趕着做的針線活兒,确切地說是縫補活兒。

    旁邊一個大籃子,裝滿了舊襪子,她全掏出來,攤在長椅上和桌子上。

    幾天之後,又接着縫補毛巾、床單之類的東西&hellip&hellip她的精神頭兒全用在活兒上,嘴唇失去任何表情,眼睛也盡失光亮。

     第一天晚上,就是這張沒了詩意的面孔,我幾乎認不出了,注視了好一會兒,也不見她對我的目光有所覺察,我幾乎驚恐地叫了一聲: &ldquo阿莉莎!&rdquo &ldquo什麼事兒?&rdquo她擡起頭來問道。

     &ldquo我就想瞧瞧你能不能聽見我說話。

    你的心思好像離我特别遠。

    &rdquo &ldquo不,我就在這兒;不過,這類縫縫補補的活兒要求非常專心。

    &rdquo &ldquo你縫補這工夫,要我給你念點兒什麼嗎?&rdquo &ldquo隻怕我不能注意聽。

    &rdquo &ldquo你為什麼挑這樣勞神的活兒幹呢?&rdquo &ldquo總得有人幹呀。

    &rdquo &ldquo有很多窮苦女人,幹這種活兒是為掙口飯吃。

    你非幹這種費力不讨好的活兒,總不是為了省幾個錢吧?&rdquo 她立刻明确對我說,幹這種活兒最開心,好長一段時間以來,她就不幹别的活兒了,恐怕全生疏了&hellip&hellip她含笑說這些情況,溫柔的聲音也從來沒有如此讓我傷心。

    &ldquo我說的全是自然而然的事兒,你聽了為什麼愁眉苦臉呢?&rdquo她那張臉分明這樣說。

    我的心要全力抗争,但隻能使我窒息,連話都到不了嘴邊了。

     第三天,我們一起去摘玫瑰花,然後,阿莉莎讓我把花兒送到她房間去。

    這一天,我還沒有進過她的房門。

    我心中立刻萌生多大希望啊!因為當時,我還怪自己不該這樣傷心呢:她一句話,就能驅散我心頭的烏雲。

     每次走進她的房間,我心情總是很激動,不知道屋裡是怎麼布置的,形成一種和諧而甯靜的氛圍,一看就認出是阿莉莎所特有的。

    窗簾和床帏布下藍色的暗影,桃花心木的家具亮晶晶的,一切都那麼整齊、潔淨和安谧,一切都向我的心表明她的純潔和沉思之美。

     那天早晨我走進屋,發現我從意大利帶回的馬薩喬兩幅畫的大照片,從她床頭的牆上消失了,我感到詫異,正要問她照片哪兒去了,目光忽又落到旁邊擺她喜愛的書的書架上,發現一半由我送的、一半由我們共同看的書慢慢積累來的小書庫,全部搬走了,換上了清一色毫無價值的、想必她會嗤之以鼻的宗教宣傳小冊子。

    我又猛然擡起頭,看見阿莉莎笑容可掬&mdash&mdash不錯,她邊笑邊觀察我。

     &ldquo請原諒,&rdquo她随即說道,&ldquo是你這副面孔惹我發笑,你一看見我的書架,臉就失态了&hellip&hellip&rdquo 我可沒有那份心思開玩笑。

     &ldquo不,說真的,阿莉莎,你現在就看這些書嗎?&rdquo &ldquo是啊,有什麼奇怪的?&rdquo &ldquo我是想,一個聰明的人看慣了精美的讀物,再看這種乏味的東西,難免不倒胃口。

    &rdquo &ldquo你這話我就不明白了,&rdquo她說道。

    &ldquo這是些樸實的心靈,同我随便聊天,盡量表達明白,我也喜歡和他們打交道。

    我事先就知道,我們雙方都不會退讓:他們絕不會上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