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記十二篇

關燈
筆記十二篇 作者:曾國藩 才德 司馬溫公曰:"才德全盡,謂之聖火;才德兼亡,謂之愚人;德勝才謂之君子,才勝德謂之小人。

    "餘謂德與才不可偏重。

    譬之于水,德在潤下,才即其載物溉田之用;譬之于木,德在曲直,才郎其舟揖棟梁之用。

    德若水之源,才即其波瀾;隐若木之根,才即其枝葉。

    德而無才以輔之則近于愚人,才而無德以主之則近于小人。

    世人多不甘以愚人自居,故自命每願為有才者;世人多不欲與小人為綠,故現人每好取有德者,大較然也。

    二者既不可兼,與其無德而近于小人,毋甯無才而近于愚人。

    自修之方,觀人之術,皆以此為衡可矣。

    吾生平短于才,愛我者或謬以德器相許,實則雖曾任艱巨,自問僅一愚人,幸不以私智詭谲鑿其愚,尚可告後昆耳。

     誠神 大聖因由生知,而其平生,造次克念精誠,亦通異于庸衆。

    聞《韶》盡善,則亡味至于三月;讀《易》寡過,則韋編至于三絕。

    文王則如見于琴,周公則屢入于夢,至誠所積,神奇應焉。

    故麟見郊而增感,鳳不至而興歎,蓋其平日力學所得,自信為天地鬼神所不違也。

    即至兩楹夢奠之際,褥神為巨之請,亦皆守禮循常,較然不欺。

    其後,曾子易篑,誦戰兢之詩,而自幸知免,猶有聖門一息不懈之風。

    後世若邵子之終,馬、程造人成集,朱子之沒,黃、蔡諸子并臨,亦皆神明朗徹,不負所學。

    昔人雲:"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若非精誠積于畢生,神志甯于夙昔,豈能取辦于臨時哉。

     兵氣 田單攻狄,魯仲連策其不能下,已而果三月不下。

    田單問之,仲連曰:"将軍之在即墨,坐則織貸,立則仗插,為士卒倡。

    将軍有死之心,士卒無生之氣。

    聞君言,莫不揮涕奮臂而欲戰,此所以破燕也。

    當今将軍東有夜邑之奉,西有淄上之娛,黃金橫帶而騁乎淄渑之間,有生之樂,無死之心,所以不勝也。

    "餘嘗深信件連此語,以為不刊之論。

     同治三年,江甯克複後,餘見湘軍将士驕盈娛樂,慮其不可複用,全行遣撤歸農。

    至四年五月,餘奉命至河南、山東剿撚,湘軍從者極少,專用安徽之難勇。

    餘見準軍将上雖有振奮之氣,亦乏憂危之懷,竊用為慮,恐其不能平賊。

    莊子雲:"兩軍相對,哀者勝矣。

    "仲連所言以憂勤而勝,以娛樂而不勝,亦即孟子"生于憂患,死于安樂"之指也。

    其後餘因疾病,疏請退休,遂解兵柄,而合肥李相國卒用難軍以削平撚匪,蓋淮軍之氣尚銳。

    憂危以感士卒之情,振奮以作三軍之氣,二者皆可以緻勝,在主帥相時而善用之已矣。

    餘專生憂勤之說,範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也。

    聊志于此,以識吾見理之偏,亦見古人格言至論,不可舉一概百,言各有所當也。

     勉強 魏安厘王問天下之高土于子順,于順以魯仲連對。

    王曰:"魯仲連強作之者,非體自然也。

    "子順曰:"人皆作之,作之不止,乃成君子;作之不變,習與體成,則自然也。

    "餘觀自古聖賢豪傑,多由強作而臻絕詣。

    淮南子曰:"功可強成,名可強立。

    "《中庸》曰:"或勉強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

    "近世論人者,或曰某也向之所為不如是,今強作如是,是不可信。

    沮自新之途,而長偷情之風,莫大乎此。

    吾之現人,亦嘗有因此而失賢才者,追書以志吾過。

     忠勤 開國之際,若漢唐之初,異才、畸土、豐功、偉烈,飙舉雲興,蓋全系夫夫運,而人事不得與其間。

    至中葉以後,君子欲有所建樹,以濟世而康屯,則天事居其半,人事居其半。

    以人事與天争衡,莫大乎忠勤二字。

    亂世多尚巧僞,惟忠者可以革其習;末欲多趨偷惰,惟勤者可以遏其流。

    忠不必有過人之才智,盡吾心而已矣;勤不必有過人之精神,竭吾力而已矣。

    能剖心肝以奉至尊,忠至而智亦生焉;能苦筋骸以捍大患,勤至而勇亦出焉。

    餘觀近世賢哲,得力于此二字者,頗不乏人,餘亦忝附諸賢之後,謬竊虛聲,而于忠勤二字,自愧十不逮一。

    吾家子姓,倘将來有出任艱巨者,當勵忠勤以補吾之阙憾。

    忠之積于平日者,則自不妄語始;勤之積于平日者,則自不晏起始。

     才用 雖有良藥,苟不當于病,不逮下品;雖有賢才,苟不适于用,不逮庸流。

    梁雨可以沖城,而不可以窒穴;□牛不可以捕鼠,骐骥不可以守閣。

    千金之劍以之析薪,則不如斧;三代之鼎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