鲒埼亭集選輯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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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壇于公事略 于公諱颍,字颍長,一字九瀛,南直隸金壇縣人。

    崇祯辛未進士,累官尚書工部員外郎,知直隸順德府,再知陝之西安府,以事罷官。

    尋複起為尚書工部郎,知紹興府。

     越人最重在水利。

    前此以賢太守著者,東莞彭公誼、浮梁戴公琥、富順湯公紹恩。

    至湯公築三江應宿閘以洩水,而越之水乃大治。

    然三江閘在下流,能洩水不能引水,能禦潦無以處旱。

    崇祯之末适苦旱,左都禦史劉公宗周家居,謂惟通麻谿壩,更于壩之上流通茅山閘,則可以引潮,抽鹹蓄淡,而歲雖旱不為災;及其潦也,則閉之。

    是皆本浮梁戴公成規也。

    諸紳餘公煌、姜公一洪以為良策。

    而蕭山愚民挾形家之言,阻之萬方,極口詈劉公。

    時持節分巡浙東者為餘公鵾翔,以谘公。

    公曰:『總憲之言是也,下官當力任之』。

    乃捕蕭之梗令者,杖而梏之,事得集。

    既集,連年雖大旱不為災,民乃翕然更誦公。

    公雖為太守,然每事必谘于劉公,若弟子者。

     乙酉,遷分巡甯紹台道。

    馬士英以太後至浙江,劉公泣謂公曰:『事乃至此!若非斬馬士英,無以收既潰之人心』!公于是再疏請誅士英,不報。

    劉公又曰:『明府竟申大義于天下可矣』。

    公自以外臣未可擅殺宰相,不果行,乃與劉公東歸,謀結姚之熊公汝霖共起兵。

    而王師已入杭,劉公絕粒,公亦入雲門山中觀變通。

    守張愫以城迎降,貝勒即令之知紹興府。

    會義興伯以蒼頭軍起,斬張愫。

    遺民迎公,公馳至,望城哭。

    城中人曰:『于公來,吾事濟矣』! 初,公密使前指揮朱壽宜、朱兆憲等募兵,是日各帥至。

    而前副将劉穆募兵五百至、前參将郭惟翰、都司金裕募兵五百至、前守備許耀祖以官兵五百至、前指揮武經國募兵六百至、前太僕來方炜、前職方來集之亦各以兵至。

    公乃以小舟挾短童而西。

    蕭之新令陳瀛出谒,公執之。

    貝勒之使以榜至,公又執之,焚其榜,鳴鼓會衆,誓于都亭;閏六月十三日也。

    公遂以五百人夜赴固陵,前所遣諸生莊則敬等以江船百馀艘至。

    王師在西岸,未之知也。

    公兵無甲,乃借絮衣于固陵之民各一,沖潮徑渡。

    蕭人沉振東為之導,盡驅西岸之船而東。

    至中流,王師始知之,則無所得船。

    公軍上東岸,大噪,遂畫江而守。

    一軍扼潭頭,一軍扼橋司,一軍扼海門,一軍扼七條沙。

    于是王師拽内河舟百馀于江,又劄木排填土,拟東渡。

    公複遣死士陳勝等沉其舟。

    會風作,本排飄向東岸,各營勾緻以為用,時以為神助。

     公謂諸将曰:『杭已有重兵,攻之不易。

    莫若于下流由橋司入海甯,出海鹽,以通震澤;上流由潭頭入富陽,通馀杭,以扼獨松關。

    昨聞海甯兵已起,而富陽尚為口将郎鬥金所據,不可坐視』!乃遣劉穆夜襲之,遂通馀杭之道。

    故馀杭令邱若濬與瓶窯前副将姚志卓來會。

    劉穆駐師清風亭以為援。

    王師突至,後入富陽,義士劉肇勷等死之。

    王宗茂、阮維新等力戰。

    公自漁浦渡江救之,富陽複定。

    于是方國安得駐七條沙江幹立國。

    王師所以不能遽渡者,以公之取富陽也(或以為張公國維之功者非)。

     監國至越,晉公按察使,行巡撫事。

    已而晉公右佥都禦史,督師。

    公自為一營,守漁浦。

    時正兵為方、王二家、義兵為孫、熊、章、鄭、錢、沉六家,杭人陳公潛夫等以客兵别為數家,而公參處其間。

    然内外交讧,争兵争饷,公以守土臣悉力支拄,則視諸公為最苦。

    王之仁尤惡公。

    一日,會于潭頭,語次,之仁拔劍拟公,馬士英以身蔽公得免。

    已而聞王師且自海道至,乃移公守三江口。

    公先已三疏辭官,不許,至是連章陳危急。

    而方兵走,列戍潰,公扈從不及,由海道還京口,黃冠杜門不出,乃公保身之哲又自有不可及者。

     己亥,海師入江,京口失守,薦紳以及諸生雲集其營,公獨以事未可知,避之山中。

    及師退,京口士大夫之禍最烈,而公高卧竟無恙。

     公之去越已踰百年,志乘以嫌諱不為公傳。

    吾鄉林都禦史時對嘗傳公,今亦不可得見。

    其能言公之事者鮮矣。

    蕭山愚民遂閉麻谿、茅山二水口,不複為通。

    諸遺民如陳先猷輩力争之不能得,可歎也。

    予掌教蕺山,嘗欲即精舍中為公謀一席之祀,以辭歸不果。

    爰采摭諸野史以為事略一篇,上以著公之大節,下以志越中水利所關,後世之稽古者定有覽于斯文。

     ·明太常寺卿晉秩右副都禦史繭菴林公逸事狀 柳先生作段太尉逸事狀,蓋以補其前狀所不備也。

    若陳了齋作豐尚書狀,但叙曆官而不及一事,又别成一格。

    前太常繭菴林公之卒,其狀蓋用了齋之例。

    訖今人代漸遠,有不■〈厪力〉如太尉之脫落者。

    予惟公之名德,新舊兩朝所并重,故為之捃摭剩馀,粗備首尾,蓋不得不以逸名。

    嗚呼!桑海諸公,其以用世之才而藁項黃馘,齎志以死,庸耳淺目,誰為收拾?其逸多矣! 公諱時對,字殿颺,學者稱為繭菴先生,浙之甯波府鄞縣人,宋名臣特進保之後。

    曾祖某。

    祖某。

    父某。

    公以崇祯己卯、庚辰連薦成進士,時年十八,授行人司行人。

    踰年,以使淮藩出。

    又踰年而居制。

    又踰二年而北都亡。

    赧王起南中,以吏科都給事中召。

    又踰年,南都亡,踉跄歸裡,從戎江幹,累遷太常寺卿,晉都察院右副都禦史。

    踰年事去,杜門不出。

    又十有八年而終。

     公之少也,伯兄荔堂先生喜言名節,公與上下其議論,荔堂引為畏友。

    執經倪文正公門,既釋褐,施忠介公、徐忠襄公皆重之,多所指授。

    常熟□侍郎□□聞公名,招緻之,公不往。

    于同官最與劉公中藻、陸公培、沉公宸荃相暱。

    或問之曰:『冷官索莫,何以自遣』?公曰:『苟不愛錢,原無熱地』。

    時人歎為名言。

     其居制歸裡也,陳恭愍公、錢忠介公一見亦契之。

    及在科中,時局正恣其昏狂,公以輪對上三摺,言史督相可法之軍江北,所以藩衛江南者也,不當使之掣肘;至于進戰退守,當假以便宜。

    左都禦史劉宗周,四朝老臣,天下山鬥,當置左右。

    翰林檢讨方以智,忠孝世家,間關南來,不當誣以傳聞之說。

    并留中不下。

    當是時,台省混沓,邪黨過半,獨掌科熊公汝霖、掌道章公正宸清望谔谔,顧皆引公為助。

    阮大铖深惡之,乃嗾方國安以東林遺孽糾之。

    遂與同裡沉公履祥偕去。

     截江之役,孫公嘉績故公庚辰房師,挽以共事。

    熊公、章公、錢公、沉公交章上薦,起佐孫公幕務。

    每有封事,多遭阻格。

    中樞餘公煌歎息語公,以不能力持為媿。

    前禦史姜公埰兄弟避地天台,公以人望請召之。

    禦史不至。

    其弟赴軍。

    公力主渡江,熊公之下海甯,公實贊之。

    蓋自喪亂以來,公之所見,其可紀者祗此而已。

     諸方既定,亳社終墟,而公年尚未四十,一腔熱血,旁魄無寄,轉徙山海。

    及歸,家門破碎,乃博訪國難事,上自巨公元夫,下至老兵退卒,随所聞見,折衷而論定之。

    斜日荒江,以此自消其磊塊。

    已而徵車四出,公名亦豫其中,以病力辭。

    有同年來訪出處者,公答之曰:『此事甯容南諸人耶?吾志自定,為君謀甯有殊』!同年媿公之言而止。

     公論人物,不少假借。

    同裡錢光繡嘗講學石齋黃公之門,其于翰林張溥,儀部周镳皆嘗師之,而學詩于□□。

    公曰:『婁東,朝華耳,金沙、羊質而虎皮者也,皆不足師。

    □□晚節如此,又豈可師?子師石齋先生,而更名他師乎』!光繡謝之。

     未幾,鹹淳諸老凋落殆盡,而公獨年踰大耋。

    幅巾深衣,踯躅行吟,莫可與語。

    于是悒悒彌甚。

    乃令小胥舁籃輿遍行坊市,遇有場演劇,辄駐輿視之。

    凡公之至,五尺童子俱為讓道。

    一日,至湖上聖功寺巷中,公眼已花,不辨場上所演何曲,但見有冕旒而前者。

    或曰,此流賦破京師也。

    公即狂号,自籃輿撞身下,踣地暈絕,流血滿面。

    伶人亦共流涕,觀者迸散。

    是日為之罷劇。

    嗣是公不複出,揜關咄咄而已。

    及卒,遺命柳棺布衣,不許以狀請志墓之文,故皆阙焉。

     先公嘗曰:『吾年十五随汝祖往拜公床下。

    自是嘗摳衣請益。

    聞問漳海黃公遺事,公所舉自東崖所作行狀外,别傳、哀诔、輓詩、祭文及雜錄諸遺事幾百馀家;其馀所聞,最少者亦不下數十家,恨不能強記。

    又語予野史之難信者有二:彭仲謀流寇志訛錯,十五出于傳聞,是君子之過;鄒流漪則有心淆亂黑白,是小人之過。

    其馀可以類推』。

    先公問曰:『然則公何不著為一家,以存信史』?公笑不答。

    蓋是時公方有所著而諱之。

    然自公殁後,所謂繭菴逸史者阙不完。

    其詩史共四卷,今歸于予。

     娶某氏。

    子四。

    葬于天井山之陽。

    謹狀。

     ——以上錄自「鲒埼亭集」卷二十六。

     ·莊太常傳 莊太常元辰字起貞,晚字頑菴,鄞人也,學者稱為漢曉先生。

    所居在城南長沙田中。

    長沙田在四明洞天,所稱大小韭山者皆在焉。

    居人訛韭為皎,又訛皎為曉;公之别署兩曉山樵者以此。

     公嚴氣正性,不肯随人唯阿。

    下筆千言,亦倔強睥睨一切。

    成崇祯丁醜進士。

    其再試出汪文毅公、馬文忠公門。

    釋褐南太常博士,八載不遷,冷曹清望,泊如也。

    甲申之變,公一日七至中樞史公之門。

    促以勤王。

     赧王即位,議選科臣。

    總憲劉公、掌科章公皆舉公為首。

    而馬士英勢方張,欲盡緻朝臣出其門下。

    遣私人來緻意曰:『博士曷持門下刺一谒相公?掌科必無他屬也』。

    公峻拒之。

    是時雖東林宿老如□侍郎□□亦俛首稱門下于馬、阮之門,而考選諸臣能抗之者則公一人而已(按公家傳言,沉行人宸荃與公皆忤士英,沉由科改道,而公由科抑部;據南度錄,則沉公在總憲所拟原是道,非科也,今改正)。

    于是士英怒。

    或告之曰:『是故劉、章之私也』。

    遂傳中旨,僅授刑部主事卹刑。

    江南公論為之不平。

    已而士英日橫,且以阮大铖故,欲興同文之獄,盡殺複社諸公。

    公曰:『禍将烈矣』。

    遽出都,且以闆蕩詩人之意賦招詩十章以志感。

    未幾月而留都陷。

     錢忠介之起事也,諸鄉老最同心者莫如公,破家輸饷。

    初,降臣謝三賓欲梗師而為王之仁所脅,不得已以饷自贖。

    及忠介與王之仁将赴江上,三賓潛招兵于翠山。

    衆人疑之。

    王明經家勤謂忠介曰:『公等竟欲西行乎?何其疏也』!忠介驚曰:『計将安出』?家勤曰:『浙東沿海皆可以舟師達鹽官。

    五代錢氏嘗由此道會黃晟之師。

    倘彼乘風而渡,北來搗巢,列城且立潰矣。

    非分兵留守不可』。

    忠介曰:『是無以易吾莊公者』。

    于是共推公任城守事,分兵千人以屬公。

    以四明驿為幕府。

    公請以家勤及林明經祚隆、王明經玉書、林明經時躍等參軍事。

    忠介乃西行。

    公日耀兵巡諸堞,裡人呼為城門之軍。

     是役也,危城人岌岌,賴公鎮之,而三賓不敢動,乃以翠山之衆迎魯王于天台。

    自七月至十月,鄞始解嚴。

    王召公入朝,晉公吏科都給事中,尋遷太常少卿,再遷正卿,仍兼吏科如故。

    公疏言:『殿下大仇未雪,舉兵以來,将士宣勞于外,炎威寒凍,沐雨栉風;編氓殚藏于内,敲骨吸髓。

    重以昔年秋潦,今茲亢旱,卧薪嘗膽之不遑;而數月以來,頗安逸樂,釜魚幕燕,撫事增憂,則晏安何可懷也?敵在門庭,朝不及夕,有深宮養優之心,安得有前席借箸之事?則蒙蔽何可滋也?天下安危,託命将相。

    今左右之人頗能内承色笑,則事權何可移也?五等崇封,有如探囊,有為昔時佐命元臣所不能得者,則恩賞何可監也?陞下試念兩都之毀,禾黍麥秀之悲,則居處必不安。

    試念孝陵、長陵銅駝荊棘之慘,則對越必不安。

    試念江幹将士、列邦生民之困,則衣食可以俱廢』。

    疏入,報聞而已。

    公又言中旨用人之非,乃赧王之秕政,『臣叨居科長,斷不敢随聲奉诏』。

    王不能用。

     自是公累有封駁,夫已氏皆結内侍力阻之。

    而馬士英又至。

    王佥事思任等移檄拒之,又廷争之,不得。

    公言『士英不斬,國事必不可為』。

    于是公贻書同官林公時對,言『蕞爾氣象,似惟恐其不速盡者。

    區區憂憤,無事不痛心疾首,以緻咳嗽纏綿,形容骨立。

    願得以微罪成其山野。

    若非自污,恐必不能免』。

    舉朝共留之,而公決意去。

     未幾,大兵東下,公狂走諸深山中,朝夕野哭。

    公故美鬚眉,顧盼落落。

    至是失其面目,巾服似頭陀而又稍别,一日數徙,莫知所止,山中人亦不複識。

    忽有老婦識之曰:『是非廿四郎也耶』!廿四郎者,公小字也。

    歎曰:『吾晦迹尚未深』。

     丁亥,疽發于背,勿藥,謂侍者曰:『吾死已晚,然及今死猶未遲』。

    門生林奕隆在旁曰:『請為吾師作大還詞以祖道反招魂可乎』?公曰:『試為我誦之』。

    誦曰:『嗟乎!□□□□,乃至此乎!雄虺雌蝮,螘穴蜂壺,洶洶天狼,綏綏野狐,逐人駓駓,白日幽都。

    敦恢血拇,肝膽橫屠。

    懸人以娭,如跖之脯。

    □□□□□□□□□□□□□□□□□□□□□□□□嗟乎!□□□□乃至此乎!六千君子,與白日殂。

    五千甲楯,與東流枯。

    □□□□,吾亦非吾。

    東方不可以居,南方不可以居,西方不可以居,北方不可以居。

    阿誰不達,臯某是呼。

    欲返遊魂,受此大污。

    謬哉宋玉,谥為至愚。

    嗟乎!□□□□,乃至此乎!往哉浩然,逃之太虛。

    火宅既離,毒苦可除。

    野葛不絆,鬱髯帝居。

    帝且饷公,九光五铢。

    小子歌此,以當骊駒』。

    公颔之者三而卒。

     林公時對嘗曰:『吾心折同裡先正得三人:其一為陳忠貞公,其一為錢忠介公,其一則太常也。

    死生不同,然可以謂之三仁矣』。

    公所著有因園集、山樵編、信水亭吟,今無存者。

     ·貞愍李先生傳 貞愍先生李桐字封若,鄞人也,學者稱為侗菴先生,光祿監德繼之子。

    生三歲而孤。

    事其适母董孺人、生母王孺人皆至孝,而于适母禮節更加隆。

    及适母卒,而所以事生母者亦如之。

    時人服其知禮。

    讀書通大義,不屑數行墨。

    肆力于詩古文詞,尤思通當世之故,講明忠孝節行,谔谔難犯,一時多非笑之。

    而前輩董文敏公元宰、曹文忠公石倉暨徐興公、林六長、何旡咎、陳仲醇諸名士深器重之。

     甲申三月十九日之變,先生于大臨所抗言國恩不可不報,請發義旅次于江幹,以待撫臣勤王之舉。

    監司盧公牧舟是之,未能應也。

    先生乃日号咷當事馬前,并诘責諸鄉老,遂遭嗔怒,且有欲除之者。

    尚書邺僊馮公曰:『諸公即自謂力薄不能報國仇,奈何更殺義士』?乃邀先生至其邸呵護之。

    牧舟亦慰勞之,以是得免。

     南都昏濁,先生悒悒不得志,遁入白鷗莊,呼天涕泗,作悲憤詩,遂成沉疾。

    逾年而有五月十一日之變,昕夕呼祝宗有所請,疾遂笃。

    會浙東兵起,錢忠介公登壇歎曰:『宜急令侗菴主之』!遣使以告。

    先生病中霍然起,稍稍進食,乃遣長子文■〈日上永下〉從軍,忠介疏授兵部主事。

    自江幹立國,侗菴之病稍愈,已而事漸不支,侗菴複申前請,疾複笃。

    六月初一日之變,侗菴曰:『吾今定死矣』!果以是月十九日卒,說者以為祈死而得死。

    年四十九。

    忠介時在翁洲,哭之恸。

    門人私谥曰貞愍。

     文■〈日上永下〉哭謂其弟文昱曰:『汝知而父所以死乎』?葬畢,相與墨衰赴海上,崎岖軍事。

    文昱亦授戶部主事。

    辛亥,翁洲失守,扈王而出。

    九月二十六日,兄弟同日覆舟,溺于海中。

    少子文暹曰:『吾今不可以妄出』。

    杜門養母,其純孝一禀先生家法雲。

     嗚呼!桑海之際,吾鄉号稱節義之區。

    顧所稱六狂生、五君子,多出自學校韋布之徒,其薦紳巨公出而同之者,錢、莊、沉、馮數人而已。

    年來文獻脫落,雖有奇節,不能自振于忌諱沉淪之下,遂與亳社聲靈同歸寂滅。

    予每為梓裡前輩罔羅散失,六狂生輩之行實漸以表章,而溯厥前茅,先生為首。

    又況文■〈日上永下〉兄弟以忠作孝,文暹屈節事親,皆先生之教也。

    而叩之諸李,莫有知者,其亦可痛也夫! 先生嘗與楊尚寶南仲、陳禦史平若、陸舍人敬身诠次同裡前輩曰甬東詩括,又手輯先世詩文曰衣德集。

    其自著曰侗菴集。

    嗣後先生族子邺嗣因詩括遂為甬上耆舊詩,因衣德集遂為砌裡文獻錄,則皆先河之力也。

     先生三子,惟文昱有允錫,撫于其叔,娶婦,然卒以無子絕祀。

    其所居長松館,自文■〈日上永下〉兄弟死國,二婦入道,捨為梵宇,即所謂薜蘿菴者也。

    餘每過而傷之! ·毛戶部傳 毛戶部聚奎字象來,一字文垣,鄞人也,都給事中宏之後。

    為人慷直剛果,有節概。

    少與其弟聚壁并有聲,時稱西臯雙鳳。

     乙酉,豫于六狂生之列,幾為降臣謝三賓所害,幸而不死。

    行營将士争□求識所謂六狂生者,先生笑語之曰:『夫狂者,不量力之謂也。

    量力則愛身,愛身則君父不足言矣,夫已氏是也』。

    尋參瓜裡幕府,以明經授戶部郎,司饷。

    事去,奔走山海之間,累遭名捕,行遯得免,而其家遂以此落。

    晚年始歸。

     初,先生于庚寅、辛卯間,與吳于蕃、管道複、汪伯徵、倪端木、邗上周雪山為社,已而亡命。

    及其歸也,死亡星散,竟以沉冥而卒。

    所著有吞月子集。

    六狂生之幸得終牖下者,先生一人而已,而亦無後,君子哀之。

     先生詩古文詞皆倔奇。

    顧其家人不能為之收拾。

    予竭力求之,卒不得。

    惟先大父贈公曾錄其文數篇,今存之傳中。

     其作方石銘曰:『赤城有方山,其巒方也,取而擊之,其石方也,取而碎之,至于如粟、如菽,亦方也。

    人有以贻汪子伯徵者,汪子珍而藏之,有過于袍笏而拜之。

    吞月子曰:世人惡方而好圓,而汪子之獨好夫方也!雖然,汪子之好夫方也,特其好之适然而方也。

    使山之石随所碎而皆圓,吾恐汪子好猶是也。

    吾願汪子之堅所好也。

    昔人有惡圓者,終身不仰視,曰,吾惡天圓。

    或有喻之以天非圓者,曰:天縱不圓,為人稱圓,吾亦惡焉。

    嗚呼!夫天亦惡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