鲒埼亭集選輯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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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應舉投缳死之,總兵黃藍巷戰死之,官兵失陷三萬馀、馬萬馀。

    國軒下漳平、長泰、同安,旁略取南安、惠安、安谿、永春、德化、諸邑。

    七月圍泉州,号稱十萬,實六萬。

    公分兵救泉。

    亟令諸将扼險要,廣儲峙,并繕治諸城堡,而密陳于天子曰:『賊之所以豨突而無前者,蓋閩人為之用也。

    閩人自成功以來,積為所脅,故其馀孽之來,靡然從之。

    閩人绌而台人張矣。

    今必有以壯閩人之勢,當先有以固閩人之心,而後賊可退。

    又必出奇計,使台人反為吾用,而後賊可亡。

    是固非但争衡于一勝一負之間者也』。

    天子是之,降玺書褒勞,盡委以軍事。

    且謂閣部諸公曰:『閩督今得人,賊且平矣』。

    公乃大布方略,令平南将軍以下分道出,綴之輕兵,抄其饷道,乘間複平和、漳平。

    而總兵林賢等敗其水軍于定海。

    九月,國軒乃解泉州之圍,并力攻漳州。

    大會二十八鎮兵為十九寨,列烽相望。

    國軒以十七鎮精兵三萬軍于西,吳淑、何祐以十一鎮精兵二萬軍于南,諸與大軍決戰于龍虎、蜈蚣二山之間。

    公五檄泉州兵未至,而城中惟平南将軍兵及耿精忠歸正兵。

    漳人憂懼。

    公曰:『賊恃勝而驕,謂我兵弱不敢出。

    若出不意奮擊之,必敗。

    敗則不複能軍。

    平海在此役矣』!每日舂客飲博自如。

    而胡都統以騎至,合之亦僅八千人。

    公即以胡為前軍,自以所部繼之,分賴、耿之兵為後二軍。

    前軍接戰不利,中軍繼之亦不利,耿兵繼之稍勝,賴兵複出,國軒不支,前軍、中軍還而攻之,連破十六營,斬其将鄭英、劉正玺、吳潛等,生擒一千二百馀人,斬首四千級,溺死者萬數,國軒泅水而遁,奔海澄。

    官軍乘勝複長泰、同安。

    是冬,公遣客中書舍人張雄入廈門撫經,不從。

     十有八年,公念海澄負險,與廈門、金門、海壇相首尾,不可猝下,乃請複設水師提督,而大開修來館于漳州,不愛官爵、資财、玩好,凡言自鄭氏來者,皆延緻之,使以華毂鮮衣炫于漳、泉之郊,供帳恣其所求。

    漳、泉之人争相喧述。

    公時掀髯而笑曰:『昔人捐金施間,雖信陵君之親而才,廉頗、李牧之武,亞夫、龍且、鐘離昧、周殷之骨鲠,可坐而盡也,況豎子之遊魂乎』!于是不終歲,其五鎮大将廖琠、黃靖、賴祖、金福、廖興以所部降,鄭奇烈、陳士恺等繼之,林翰、許毅等皆被用。

    鄭氏始上下相猜阻。

    而簡練諸降将之卒驟充水師,驟益二萬馀人。

    乃令巡撫吳公與水師提督萬正色攻二島。

    明年正月,官兵逼海壇,鄭氏戈船将朱天貴故受公約,首以所部五樓船三百卒降,遂複海壇。

    公待天貴厚,以為親将,竟用其兵盡破十九寨。

    國軒茫然失恃,棄海澄,入廈門。

    正色進兵逼之,國軒棄廈門、金門,奉經入台灣。

    其時成功之妻董氏尚在堂,數經曰:『汝父之業衰矣!汝輩不才子,吾聞姚公天人也,其更無往』。

    閩土既平,吏、兵二部列上公功應加者四百馀級,天子晉公太子少保、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右都禦史、世襲輕車都尉,公子儀都督佥事總兵、世襲騎都尉。

     初,閩人當成功之世,内輸官賦,外又竊應成功之饷以求免劫掠。

    奸民乘之,日以生事,而民之供億亦困甚。

    于是遷界之議起。

    定沿海之界而遷之域内。

    出界者死。

    成功雖以饷不接不複能跳梁,而被遷之民流離蕩析,又盡失海上魚蜃之利,而閩益貧。

    及精忠至,封山圈地,莫敢裁量,且日益耗。

    已而耿、鄭之亂交作,殺掠所至,不知誰兵。

    閩中駐一王、一貝子、一公、一伯,将軍、都統以下各開幕府,所将皆禁旅。

    無所得居則以民屋居之,無所得器械則即以屋中之器械供之,無所得役則即以屋中之民役之。

    朋淫其妻女,繫其老幼,喑啞叱吒,稍不如意,箠楚橫至,日有死者。

    加以飢馑,而民之存者寡矣。

    公自入閩,蒿目傷心,謀所以拯疲民者無所不用其極。

    如除口卒、革排夫舖甲、減刍役,時與悍将驕兵悉力相持。

    及鄭氏奔入海澄,公言于王曰:『今陸地已無賊,材官蹶張,必不能秣馬而驅之波浪之間,則所重在舟楫,不在韅靷鞅靽也。

    而軍需乏匮,禁旅所養馬且三萬,一馬日費榖鬥有六升,計一馬可支十人之食,是撤馬一食足養水師三十萬人,非但為民,實為國也。

    且禁旅久暴露矣,胡不奏忾告閑乎』?王曰:『極知公言是。

    然今耿精忠在軍,居然靖南王也。

    苟精忠不肯還京,其奈之何』?故公連上三疏,朝臣莫敢主者。

    及廈門平,請益力。

    且令客婉說精忠,令入朝。

    天子乃允公,诏王班師,但留吳、喇二将以善後,既而盡撤之。

    而禁旅将驅男婦二萬馀人去,公流涕力請于王,令軍中敢有私攜良民者殺無赦,而公則贖之以金,臨發盡取以還民。

    禁旅得金,亦各欣然而歸。

    于是始請開界。

    公言:『南海一帶俱有阨塞城寨可以列戍,俱有田可耕,而魚鹽蜃蛤之利尤大,若分屯設衛,令之開墾,得與鲛人蜑戶參錯而居,所以安内而攘外也。

    由福清而南,臣已相度經營,了然可措,将開商市,給牛種,為國家恤流亡而收瓯脫自然之利,保無患焉』。

    天子遣一侍郎勘視,亦弗敢主也,公連章任之,乃報可。

    自撤兵而閩人出湯火之阨,更開界而閩人得耕魚衣食之資,相與狂号喜躍曰:『姚公活我』!公乃大造八漿船、艆船、雙篷船,并請招紅夷夾闆船以圖台灣。

     初,鄭經有嬖人施亥者,公密招之,令禽經以自歸。

    亥諾公而事洩。

    會經死,其嗣子克塽少,公又結其行人傅為霖,将用我故臣續順公沉瑞以覆鄭氏。

    續順公者,其先明将沉志祥自遼左即歸于我,時已有恭順、懷順、智順三王,皆降将,故以續順為名。

    其後出鎮閩,尋移粵。

    耿逆之反,并其軍,遷之饒平。

    鄭氏攻饒平而獲之,遂以入台。

    至是公密約之,糾合十一鎮,刻日将發,事洩,瑞等死。

    公又購死士入台,令縛國軒者再。

    雖皆不克,然鄭氏益以此崩剝不知所為。

     方施烺之叛成功而歸附也,世祖即以為水師提督,駐海澄。

    成功沒,烺以平台自任,出兵不克,頗疑其貳,召入京,不複用,而水師亦罷。

    公之以布政使奏軍事也,即薦用烺,不報。

    及為總督,乃以萬正色任之。

    至是請改正色為陸路,仍以水師用烺,且曰:『臣願以百口保烺必無他』,天子始遣之。

    既至,厚資給之。

    是時閩人皆知鄭氏亡在漏刻。

    公之入台,特過師枕席之上耳。

    其必用烺者,特以其為成功故将,欲借之以為先驅,而不虞烺之辄思攘功也。

    烺至,即密疏請以公駐廈門,而己獨以師進。

    時公已率師出海,見琅疏不怿,自陳請行。

    诏召公還廈門。

     二十一年五月,将由銅山出師下澎湖。

    公主乘北風以十月攻湖北,時主乘南風及時攻湖南。

    公曰:『澎湖之南可泊舟者惟娘媽宮耳。

    使賊固守,未能猝下,我軍進退且失據。

    若其北澳甚多,進退皆可依。

    澎湖下而台灣潰矣。

    且盛夏多飓母,尤宜擇地』。

    諸大将吳英、林承、林賢、陳龍等皆曰:『姚公言是』。

    烺諾之而頗不以為然。

    是年不果出師。

     次年六月乙亥,烺竟以師行。

    公又戒之如初。

    烺竟南行。

    國軒果守娘媽宮,不可入。

    丁醜,飓風與潮俱發,我軍前鋒皆為急流飄散。

    國軒以精兵二萬自牛心灣出,其将林陞以精兵萬自雞籠嶼出,夾攻我軍,集矢于烺之目。

    烺懼。

    時官兵泊八罩,其地甚惡。

    公遣使谯之曰:『不用吾言,竟何如矣!雖然,勝敗兵家之常,飓風亦當止,吾前所約諸賊将必有至者,汝速赴之』。

    烺得書,且慚且喜。

    而賊将呂韬等間使果至。

    烺複進澎湖,水亦驟長。

    癸未,朱天貴先進,大敗國軒軍,其衆争降。

    天貴亦死。

    而國軒由吼門逸去。

    公遣吏卒以大艍運金缯貨米,旁午來軍,且谕烺曰:『凡降卒皆大赉而遣之歸,以攜台人之心』。

    烺如言行之。

     先是漳浦道士黃性震自台來降,公以為千戶。

    性震自言能得國軒要領,公遣之。

    國軒曾以書密報公,然猶未肯遽降也。

    至是性震故洩之,于是國軒君臣自相猜。

    既敗,欲更出鬥,其下莫為用。

    大兵遂由鹿耳門平行而入。

    七月甲午,國軒以鄭氏降,繳上成功所遺延平郡王、漳國公、招讨大将軍、忠孝伯、禦營都督等印信,除道出迎。

    八月癸亥,大兵前歌後舞,悉入台灣。

     自公以布政使随征,即自膳部兵,不資國帑。

    及築修來館于漳浦,招撫用三、四十萬。

    及贖難民,所捐金亦如之。

    至是策勳大赉,又十馀萬。

    而又未嘗絲毫取之百姓,莫知其經營所自出也。

    公笑曰:『台灣則既平矣,然亦銷金一大鍋子矣』!于是北風正利,烺乃遣其子弟由海道自津門先告捷而後上露布于公。

    而公之告捷也,使者由驿道行,及至,則後烺已二十馀日。

    天子既得烺疏,大喜,軒之在平滇諸勳之上,而怪公疏之久而至也。

    閩士之仕乎京者亦皆先入烺之說,莫有為公言其故者。

    乃以首功封烺,将以次及公。

    公疏言:『此廟谟天定,微臣無力』。

    天子疑以為有怼焉。

    未幾,有召掌中樞之命,而公已不起。

     前明故太儀沉光文,鄞人也,從亡海上,由浙而粵而閩者廿年,避地于台灣,其依鄭氏者亦廿年。

    成功沒,太僕以經不克負荷,頗有風刺,幾為所殺,乃削髮為頭陀。

    至是老矣,公遣人首緻問曰:『管甯無恙』?将具屝履送之還。

    公薨,太儀亦竟野死于台。

     鄭氏之初起也,廈門有浮石,或視其文曰:「生女滅雞,十億相倚,丁庚小熙」,莫能解也。

    至是而乃知十億者兆也,兆倚女姚也,酉者雞也,成功之賜姓也蓋歲在酉,天定之矣。

    雖然,公之勳業豫徵于六十年易代之先,而不見白于平成之日;公之才足使海外之窮奇貳負革面洗心以向化,而不能使共事之寮不負恩而背德;公之智能豫定大荒風信軍行利鈍之期,而不及料捷奏之居人後,亦何莫非天阨之哉!姑無論平台之謀盡出于公,平台之軍器、軍饷、軍裝盡出于公,而烺不過一将之力,且幾以方命違制緻誤軍機,卒之死戰克敵者皆公部下之士,即令竟出于烺,而亦思以百口保烺者乎!是公亦宜受魏無知之賞矣。

    則甚矣烺之忮也! 雖然,公之薨也,百城驚悼,群聚而哭于都亭,舂不相,降卒有私為持服者。

    而漳、泉二府之民争乞公之遺衣冠葬之其鄉。

    福州之民乞留葬于城外之東山既不得,請麻衣執绋号咷送者直過仙霞,歸而各以私錢為之建祠,甚且有肖公之影祀之家者。

    訖今将七十年,閩人語及公,莫不太息,以為功之未酬,不以靖海為裡人而右之也,則亦可以見公論之有在矣。

     予又聞公之病疽也,始于平廈門之歲。

    時有鼓山異僧者,善醫,延之;既至,曰:『疾不足憂也。

    天之生公,将為閩疆奏蕩平也。

    今事尚有待,公未死也』。

    果不踰時而愈。

    及台灣既定,疽複發,仍延之,則辭曰:『疾不可為矣。

    夫閩疆盡定,公将死矣。

    老僧雖往,無益也』。

    嗚呼!孰意天責公以閩事,既成而即翦其命,天亦謂之何哉! 公諱啟聖,字熙止,晚字憂菴,世為浙之紹興府會稽縣人。

    三世皆以公貴贈如公官,其三世妣亦如其階。

    初娶何氏,其後再娶俱沉氏。

    享年六十。

    公生而膂力遇人,廣颡長髯,目有芒如洩電,閃閃逼人。

    嘗遊于松江守趙君署中,午睡,鼾聲甚厲,僮僕窺之,則雕虎也,大驚。

    性豪蕩,其使金錢如泥沙。

    甫冠,以諸生遊通州,竟得知州事。

    既至,立杖土豪殺之,尋棄官去。

    歸而遊于蕭山之郊。

    有二健卒,佩刀驅二女行,一老翁随哭之,則其父也。

    公陽呼二卒與之語,且勸以稍與翁金,卒許諾。

    公出不意奪其刀,連斃二卒,謂老翁曰:『速以而女去』!然所殺者乃□來兵,迹捕急,遂變姓名亡命江湖間。

    不得已籍于奉天鑲紅旗下。

    康熙二年,公疏請旗下開科試士。

    聖祖曰:『可』。

    公以第一人薦,遂知香山縣。

    甫下車,澳門賊霍侶成披猖甚,督撫不能制,公以計擒之。

    俄而逃去,公又以兵縛之,澳門始平。

    論功應得上賞,督撫惡之,反以通海誣之,且将置之死。

    公夜見平南王尚可喜而訴之,可喜上疏言其枉,督撫皆以是自殺,而公亦罷官。

    客粵中,且無以為生。

    時公年五十,見者多歎其拓落,而公之志浩然。

    軍事起,五年而建節,五年而成平海之殊勳,幕下士自上客元從、健兒走卒因之以取高官者項背相望,亦盛矣哉!暨其薨,諸子賣田以葬,貧如故。

    予則謂公之殁而猶視者正别有在,而不在乎賞之有無。

    古人功成辭爵,公亦何必不然,而反以觖望怏怏,公肯之乎?獨是公拔身疏逖之中,驟緻登庸,大小六十馀戰皆親臨之,遂以元樞持節計功,雖足以上報,而未嘗得一入長安見天子;荷蘭一片土,夙夜魂魄所經營,既已牛酒夾道,望見元老顔色,而未得一履其地,以觀魋結之同風;累年金革,欲以角巾歸第之後,稽首天子,賜歸剡湖,而竟死于官,是則勞臣之所耿耿者爾。

     初,何夫人絕有力,不止舉臼而已。

    公聞而奇之,因娶焉。

    是生長子儀,高七尺,雄魁偉岸,千夫辟易。

    嘗驅驷馬,駕奔車,自後掣之,馬踯躅前卻,不能自由。

    挽弓四鈞,百步之外洞數劄。

    畜壯士張黑子、锺寶、王三癡等十人,嘗置左右,令募兵而教之。

    酒酣出鬥,無不一當百。

    閩人望見先鋒,曰:『是姚公子之旗也』。

    以從征授知縣,未上,再晉秩,累官尚書刑部郎,改知河南開封府,诏以京堂用。

    儀以少長軍間,請效力從戎,許之。

    不次授江南狼山總兵官。

    平台之役,儀已去閩,論者謂其與烺同行,必有所以制之,而惜公之計不出此也。

    支子三:曰某,知江南廬州府;曰某,未仕;曰某,知四川石泉縣。

    其出為人後子一,曰陶;累官直隸分巡霸昌副使,實第二。

    四子皆從公籍于旗,而陶以為人後故,留居會稽。

    陶亦能吏,以守淮安時得罪于達官,卒為所中而罷。

    今知膠州述祖,其子也,伉爽稱其家兒,于予為同年生,方诠次公奏疏,文移為平海錄如幹卷,而請列公祠于命祀,許之。

    公之歸葬于越,禮文一切未具。

    更二十馀年,而蕭山毛檢讨奇齡始銘其埏道之石,然嗛嗛有未盡者。

    及考之北平王孝廉源之傳稍詳矣,然于事多舛焉。

    夫光烈如公,國史所取徵也,若之何不備?乃因述祖之請,更為一通,贻之異日嗣天子讨論先世勳臣,以光典禮,必有以公之事上聞者,予文或可採也。

    其銘曰: 有妫之後,河嶽降精,其噓為風,其唾為霆。

    東甯小腆,化為長鲸,藉口故國,以希橫行。

    濤狂霧毒,祝融厭腥,遠竄未僵,終待觀兵。

    公笑而起,不震不驚,麾以黃钺,繫以朱纓。

    舵樓閑閑,風帆盈盈,佽飛桓桓,水犀薨薨,間使繹繹,降幡繩繩,所鬥者知,豈事力征?天時地利,不爽神明。

    誰違公言,幾喪其旌。

    危鬥失險,一夜潮平。

    甲螺稽首,百輩來廷(甲螺,紅夷頭目之名)。

    奠彼南極,浮石早徵。

    功成身霣,君子無争。

    其不杇者,三受降城。

    宛委山頭,想見英靈! ——錄自「鲒埼亭集」卷十五。

     ·舟山宮井碑文 舟山何以有宮?蓋明亡以後,監國魯王一旅居焉,故自稱曰宮也。

    宮之井何以傳?志監國元妃陳氏死節地也。

    井以宮洌,宮亦以井尊也。

     予考甲申北都之難,熹廟、烈廟二後死之。

    其時文武殉難諸家,新樂侯劉公眷屬最多,而劉文正公、馬文忠公、汪文烈公、陳忠愍公、成金兩忠毅公其母、若妻、若妾,皆有死者,其家居聞赴自裁則王節愍公妻。

    說者皆以為中宮陰教之隆緻之也。

    然是猶澗槃逵葛之所聚,舟山彈丸一區耳,辛卯之役,元妃死之,其文武殉難諸家亦有,若定西侯張公眷屬最多,而閣部張公、尚書李公、朱公、兵曹李公、都阃吳公之家死者不一;其家居聞赴自裁則給事董公妻,夫熟非笄珈大節所感召與?抑何其先後相合若符節也? 元妃為吾甯之鄞縣人,世居鄭丞相府大池之北,其女兄歸于吾家佥事府君。

    監國次于會稽,張妃主宮政。

    而妃以丙戌春入宮。

    會西陵失守,監國自江入海,保定伯毛有倫扈宮眷自蛟關出,期會于舟山道逢張國柱亂兵殺掠,擁張妃去。

    妃在副舟中,急令舟人鼓棹突前追兵不及,伏荒島數日,飄泊至舟山。

    監國已入閩。

    旁皇無所歸。

    吏部尚書張肯堂遣人護之,得達長垣。

    監國見之流涕,始進冊為元妃。

    在海上者三年,風帆浪楫,莫副山河之容。

    己醜,黃斌卿伏誅,始複入舟山。

     先是張妃在會稽,其父張國俊頗豫事。

    元妃歎曰:『是何國家,是何勳戚,而尚欲爾爾乎』?至是,親族有至者悉遣之。

    辛卯,大兵三道入海。

    監國以蛟關未能猝渡,親帥師搗松江以牽其勢。

    蕩湖伯阮進居守,敗死。

    大兵直抵城下。

    安洋将軍劉世勳議分兵先送宮眷,然後背城一戰。

    元妃傳谕辭曰:『将軍意良厚,然砺灘鲸背之間,懼為奸人所賣,則張妃之續也。

    願得死此淨土』!乃止。

    城陷,元妃整簪服,北向拜謝,投井而死。

    義陽王妃杜氏,宮娥張氏從焉。

    錦衣指揮王相、内臣劉朝共掌宮事,歎曰:『真國母也!豈可使其遺骸為亂兵所窺』?相與舁巨石填井平之,即共刎其旁而死。

    董戶部守谕為作宮井篇哭之。

    乙未,英義伯阮駿再下舟山,訪得妃死狀,即其井封之,立碑緻祭,而表于監國,加谥貞妃。

    丙申,舟山又陷,其碑被仆。

     嗚呼!天下之善惡一也。

    景陽之辱,高穎正法于青谿,不可以為暴,則舟山之烈,雖經易代,而表章不可以為嫌。

    當妃未死,嘗遣間使至中土,寄書訊其女兄,曆叙蛟關之掠、長垣之困、琅琦之潰、健跳之圍,操尺組而待命者不知凡幾。

    鬼火以當庭燎,黃蘖以充葛藟,猿嗚龍嘯以拟晨雞,苟延馀息,荼苦六稔。

    然到頭終拟一死,以完皎然之軀,其節素定如此。

    向使當時史局諸臣達之興王之前,豈有不動色矜歎,附之二後傳中者!奈何并此不食之泥湮沒恐後!是皆不知聖朝旌厲幽冥之盛者也。

    嗚呼!惟翁洲即前宋之崖山也。

    況元妃為鄞産,是尤吾鄉所最有光者。

    宮可亡,井不可沒矣。

    乃議為勒石,而附董戶部之詩以當些辭。

     ——錄自「鲒埼亭集」卷二十四。

     ·明浙撫右佥都禦史前分巡甯紹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