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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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連一張郵票也沒有了,房地産抵押貸款已經花了個精光,連打字機也全都抵押出去了。

    我們是可以等的,我們反正有的是時間!” “那麼……你現在打算怎麼辦呢?……” 他眼睛直視前方,沒有回答她的問話,而隻是一個勁兒地用那根木棍在地上戳來戳去。

    他靈巧地将路面上的小石子一個一個地撬出來,然後把它們堆成一堆。

    她感到不寒而栗。

     “你倒是說話呀……你打算……你現在有什麼打算……你想怎麼辦?” “我想怎麼辦嗎?”說完他又哈哈幹笑一聲,這是多麼奇怪的、須臾即逝的笑啊。

    “唔,辦那在這種情況下誰都要辦的事呗。

    我将去吃我的存折。

    我将靠那些‘積蓄’活命了。

    當然,到現在為止我還不知道怎麼個活法呢。

    然後嘛,過了六個星期,大概就有資格享用我們這個共和國那大慈大悲的施舍了,這施舍就叫做失業救濟金。

    我将努力靠這筆施舍維持生活,同我們這個得天獨厚的多瑙河國家中那另外三十萬人一樣。

    再然後嘛,如果我這一無上光榮的努力竟然以失敗告終,那麼我這個人自然也就該翹辮子了。

    ” “别胡說了。

    ”他那冷冰冰的、若無其事的态度使她火了,“你别盡胡說八道了。

    用不着把事情看得過分嚴重。

    像你這樣的人……你找到一個雇員職務是不成問題的,恐怕一百個也找得到呢。

    ” 他倏地站起來,用棍子猛敲了一下地面。

     “可是我不想再當雇員了!我受夠了!聽到受雇這兩個字我就要發狂,十一年來,我是一而再、再而三受雇,忽而這,忽而那,永遠深入不進去,永遠是仆人不是主人。

    我在殺人工廠當了四年雇員,然後又在别的工廠别的企業當雇員,永遠是按别人的意志去賣命,從來沒有按自己的意願幹過活,幹一陣又總是被轟走:滾蛋!不要了!上别處去!于是又重新開始,老是不斷地從頭來。

    現在我實在是忍無可忍啦。

    我受夠了,我不想再幹了。

    ” 克麗絲蒂娜做了一個手勢想打斷他,然而他不讓她開口。

     “我實在是忍無可忍啦,克麗絲蒂娜,相信我吧,我受夠了,實在是忍無可忍啦,我向你發誓,我确實是忍無可忍了。

    我甯可餓死,也不想再到就業局去,像個叫化子一樣在兩行人中排隊候着,等人家給你一張單子,再給一張單子。

    然後就跑腿吧,跑上樓,跑下樓,寫信,一封接着一封,哪一封都是石沉大海,寫自我介紹,一份又一份,哪份都是隻有清道夫早上從垃圾堆裡扒出來看上一眼。

    不,我再也忍受不下去了,那種狗一樣的日子,在外屋等呀,等呀,等夠了才被叫進裡屋,來到一個芝麻官跟前,那家夥神氣十足,臉上擺出一副冷冰冰的、不痛不癢皮笑肉不笑的神氣看着你,目的僅僅是要你馬上明白,來找他的人有幾百幾千,其中他聽你講話,算是對你一個人發發慈悲。

    接下去就要嘗嘗心髒怦怦亂跳的滋味了,每當那個管事的家夥漫不經心地翻着你的證件,看着你的文憑,那不屑一顧的樣子好像他要往那上面啐唾沫時,這種心跳就要重複一遍,而且一次比一次厲害。

    那家夥看了一陣就會說:‘我先把您的申請登記上,您明天再來看看吧。

    ’于是到了明天,當然是白跑一趟,後天又白跑,就這樣跑個夠,一直跑到你總算被安置到了什麼地方,算是被錄用了,但不久又被辭退。

    行了,我再也忍受不下去了。

    我受的罪夠多了:我穿着破破爛爛的鞋,拖着磨起水泡的腳闆在俄國公路上連續行軍七小時,我喝過泥漿水,背上一次扛過三挺機關槍,當戰俘時讨過飯,用鐵-埋過死人,還挨過一個醉鬼監工的毒打。

    我為全連人擦過靴子,還賣過黃色照片,僅僅為了能有三天喂喂肚子的錢。

    我是什麼都幹過了,什麼都忍了,因為我以為有朝一日這苦難總會有個盡頭,哪一天總能得到一個職務,攀上梯子第一級,以後再攀第二級。

    但是每次總是剛踩上去就被人踢下來。

    現在我是狠了心了,甯可宰了誰、崩了誰,也不願伸手向他乞讨。

    今天我确實忍無可忍了,我再也不能在就業局外屋傻等,在勞動局瞎站着捱時光了。

    我已經三十歲,我再也不能那樣幹了。

    ” 她輕輕地碰了碰他。

    雖然她心中對他充滿無限同情,卻不願讓他覺出這一點。

    但是費迪南根本沒有察覺她的想法,她碰他一下就好像一個小孩扶着樹幹想搖動大樹,他是那樣直挺挺地紋絲不動地站着,全然像根木頭。

     “好了,現在你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可你别怕,我不是來向你訴苦的。

    我不需要憐憫。

    你的憐憫心留着用在别人身上吧,也許對别人會有幫助的。

    對我是不會再有任何用處了。

    我是來向你道别的。

    我們兩人再這樣一起呆下去毫無意義。

    不能弄到我養活的地步,這點自尊心我還是有的。

    我甯願餓死也不能拖累你!最好是我們好聚好散,不要互相成為對方背上的負擔。

    我就是想到這裡來同你說說這個,并且感謝你對我的許多……” “唉呀,費迪南。

    ”她緊緊抓住他,然後使勁一靠,把身子完全靠在他身上,渾身劇烈地顫抖着:“費迪南,費迪南,費迪南。

    ”她說不出别的話來。

    由于那不可名狀的、使人束手無策的恐懼,她除了一再重複這幾個字以外便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說句良心話吧,像這樣下去難道還有什麼意思?我們就這樣穿着又髒又舊的衣服坐在街上、咖啡館裡,誰也幫不了誰,隻是我騙你、你騙我,難道你不覺得痛苦?這種情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