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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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高家堰的下遊受水的地方。

    這前任的通判官兒,又是個精明鬼兒,他見上次高家堰開了口子之後,雖然趕緊的合了龍,這下遊一帶的工程,都是偷工減料作的,斷靠不住。

    他好容易挨過了三月桃汛,吃是吃飽了,擄是擄夠了,算沒他的事了,想着趁這個當兒躲一躲,另找個把穩道兒走走;因此謀了一個留省銷算的差使,倒讓出缺來,給别人署事。

    那河台本是河工上的一個蟲兒,他有甚麼不懂的?隻是收了人家的厚禮,不能不應,看了看這個立刻出亂子的地方,若另委别人,誰也都給過三千二千,一千八百的,怎好意思呢?沒法兒可就想起安老爺來了。

    偏看了看收禮的帳,輕重不等,大家都格外有些盡心,獨安老爺隻有壽屏上一個空名字,他已是十分着惱;又見這安老爺的才情見識,遠出自己之上,可就用着他當日說的那個“拿他一拿”的主意了。

    想着如此,把他一調,既壓一壓外邊口舌。

    他果然經曆伏汛,保得無事,倒好保他一保,不怕他不格外盡心;倘然他辦不來,索性把他參了,他也沒的可說,因此上才有這番調署。

     那安老爺睡着夢也算不到此!不想皇天不佑好心人,偏是安老爺到任之後,正是春盡夏初漲水的時候。

    那洪澤湖連日連夜漲水,高家堰口子,又沖開一百餘丈,那水直奔了高家堰外河上遊而來,不但兩岸沖刷,連那民間的田園房屋,都沖得東倒西歪,七零八落。

    那安插難民,自有一班兒地方官料理,這段大工,正是安老爺的責成,一面集夫購料,一面通禀,動帑興修。

    那院上批将下來,批的是:“高堰下遊工段,經前任河員修理完固,曆盡桃汛無虞,該署員到任,正應先事預防,設 法保護。

    乃偶遇水勢稍漲,即至漫決沖刷,實屬辦理不善,着先行摘去頂戴,限一月修複,無得草率偷減,大工未便。

    ”安老爺接着看了,便笑了一笑,向太太說道:“這是外官必有之事。

    況這窮通榮厚的關頭,我還看得清楚,太太也不必介意;倒是這國帑民命,是要緊的。

    ”說着,傳出話去,即日上工。

     就駐在工上,會同營員,督率那些吏役兵丁工夫,認真的修作起來。

    大家見老爺事事與人同甘同苦,衆情踴躍,也仗着夫齊料足,果然在一月限内,便修築得完工。

    雖說不能處處工歸實用,比起那前任并各廳的工程,也就算加倍的工堅料實,大不相同了。

    一面完工,一面通報上去,察請派員查收。

     你道巧不巧?正應了俗語說的:“屋漏更遭連夜雨,船行又遇打頭風”。

    偏偏從工完這日下雨起,一連傾盆價的,下了半個月的大雨,又加着四川、湖北一帶江水暴漲,那水勢建瓴而下,沿河陡漲七八九尺丈餘水勢不等。

    那查收的委員,又是和安老爺不大聯絡的,約估着那查費也未必出手,便不肯刻日到工查收。

    這個當兒越耗,雨越不住,水勢越加漲。

    又從别人的下段工上,開了個小口子,那水直串到本工的上泊岸裡,刷成了浪窩子,把個不曾奉憲查收的新工,排山也似價坍了下來。

    安老爺急得目瞪口呆,隻得連夜禀報。

    那河台一見大怒,便批道:“甫作新工,尚未驗收,遽緻倒塌,其為草率偷減可知。

    仰即候參!”一面委員摘印接署,一面委員提安老爺到淮安候審。

    那委員取出文書,給安老爺看,見那奏稿上參的是革職拿問,帶罪賠修。

    安老爺的頂子,本是摘的去了,國家的王法不敢不領,立刻就是兩個官役看了起來。

    幸而安老爺是個讀書明理閱曆通達的人,毫無一點怨天尤人光景,但說:“鄰省水漲,洪澤湖倒灌上段,口岸沖決,我可有甚麼法子呢?斷不敢說冤枉,總是我安學海無學無能,木通庶務,讀書一場,落 得這步田地,辜負天恩祖德,再無可說了。

    ”隻是安太太哪裡經過這些事情,隻吓得她體似篩糠,淚流滿面。

    老爺說:“太太,事已至此,怕也無益,哭也無用。

    我走後,你急急的也到淮安找幾間房屋住下,再慢慢的商量個道理。

    ” 話休絮煩。

    那安老爺同了委員起程,太太也在那衙門住不下了,便連夜的帶着行李,拖泥帶水的,也奔淮安而來。

    安老爺到淮投到,本沒有甚麼可問的情節,便交在山陽縣衙門收管,追取賠修銀兩。

    還虧那山陽縣因他是個清官,又是官犯,不曾下在監裡,就安頓在監門裡一個土地祠居住。

    那太太到了淮安,還那裡找什麼公館去,暫且在東關飯店安身。

    那時幕友是走了,長随是散了,便有幾個孤身跟班的,養活不成,也薦出去了;隻剩下程代弼,—一程相公——并晉升、梁材、戴勤、随緣兒幾個家人,并幾個仆婦丫鬟,無處可去可憐安老爺從上午冬裡出任外官,算到如今,不過半年光景,便作了一場黃粱大夢。

    這正是:世上茫茫如大海,人生何處不風波? 要知那安老爺夫妻此後怎的個歸着?下回書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