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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産期快到了嗎?你自己感覺怎麼樣?”萊溫抓住她的雙手,低聲問。

     “也許,還要去法院,為我姐姐的一樁案子。

    ” “絲毫也不害怕,”她說。

     “不,說實話,我有時候真後悔當時聽從了媽媽。

    我們要是還待在鄉下那有多好!在這兒我把你們都坑苦了,錢花起來……” “不,我擔心的是花銷太大……” “不,你還是去吧:那裡要上演一些新作……這是你極其感興趣的。

    要是換了我,那一定去。

    ” “不,你慢着,”基季拉住他的手說。

    “我們來談談,這種情況使我犯愁。

    我似乎覺得沒亂花一個子兒,可是錢卻像流水般很快就沒了。

    我們的花銷總有漏洞。

    ” “不,人家不會生氣的。

    我敢向你擔保,”基季笑眯眯地瞧着他的臉說。

    她抓住他的一隻手,說:“嗯,再見……你就去一趟吧。

    ” “不,不會有什麼情況的,你别擔心。

    我要跟爸爸到林蔭道上去散散步。

    然後我們順路去看望多莉。

    吃飯前等你回來。

    哎,真的!你知道不,多莉的情況變得十分糟糕,簡直沒法活下去了!她債台高築,可手頭又不名一文。

    我們昨天跟媽媽、阿爾謝尼(她這樣稱呼姐姐利沃娃的丈夫)談過,決定叫你和他一起去開導開導斯季瓦。

    這樣下去,是根本不行的。

    這事不能跟爸爸說……不過,要是你和他……” “一點兒也沒有漏洞,”萊溫清清嗓子,皺眉蹙額地瞅着她。

     “一點兒也不,一點兒也不。

    自成家以來,我一次也沒說過要讓日子過得比現在更美滿的話……” “一點兒也不大,一點兒也不大,”他重複道。

    “嗯,再見吧,我的寶貝。

    ” “是,老爺。

    ” 虧得城市生活條件優越,萊溫就這樣輕而易舉地擺脫了在鄉下不知要耗費多少精力才能解決的麻煩事。

    他走到大門口的台階上,叫了一輛出租馬車,就向尼基塔大街駛去。

    一路上他已不再想錢的事,思忖的是如何與彼得堡的一位社會學家見面,與他談談自己的著作。

     隻是最初來到莫斯科的時候,萊溫時時處處碰到的那些令鄉下人弄不懂的——既是非生産性的,又是不可避免的——種種花銷,使他大為驚訝。

    然而,眼下他已經習以為常了。

    他對開支這類事情,就像酒鬼愛貪杯一樣,俗話說:“第一杯如鲠在喉,第二杯仿佛老鷹升空,三杯之後好像小鳥那樣飛來飛去了。

    ”萊溫為給仆人和門房買鑲金銀邊飾的制服而兌開第一張一百盧布鈔票時,心裡不由得盤算起來,這些誰也不需要、但又必須花錢購買的制服(他隻暗示了一下,不穿制服也行,就發現公爵夫人和基季露出驚異的神色),抵得上夏季雇兩個工人的工錢,也就是說,相當于從複活節到四旬齋之間約三百個工作日,并且每天從早到晚幹重活的工錢。

    因而他花這張一百盧布的鈔票時,猶如喝第一杯酒,難受得如骨鲠在喉。

    但是為了請親戚吃飯,花費二十八盧布買酒菜而要破開第二張一百盧布的鈔票時,雖說也不禁使萊溫想到,這二十八盧布相當于農民辛辛苦苦刈割、捆紮、脫粒、簸揚、過篩和裝好袋的九俄石燕麥的價值,但畢竟像喝第二杯酒那樣,心頭輕松些了。

    現在要破開幾張大票,他不會再翻來覆去地考慮個沒完,反而像喝第三杯酒那樣,如小鳥般輕松地飛來飛去了。

    花錢買東西得到的樂趣是否與掙錢而付出的勞動相一緻,也早已不再算計。

    某種谷物低于一定價格就不出售的經營核算也已置之腦後。

    他咬定價格、久久惜售的黑麥,後來每俄石賣得的也比一個月前少五十戈比。

    照這樣花銷,過不了一年就非負債不可,這樣的顧忌現在也不起任何作用了。

    隻要銀行裡還有存款,也别問錢是怎麼來的,明天買牛肉的錢總是會有的。

    他至今頭腦裡還保留着這樣的概念:他在銀行裡總是有錢存着。

    如今銀行的存款都取光了,他也不清楚該上哪兒去弄錢。

    于是當基季對他說缺錢的時候,一時間弄得他心煩意亂。

    然而他沒工夫考慮這事。

    他坐在車裡,一路上隻想着卡塔瓦索夫以及即将同梅特羅夫的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