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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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夫勒住馬,回頭朝右面看了一眼,那兒是一塊黑麥地,停着一輛大車,旁邊坐着幾個農民。

    辦事員本來想跳下車,後來改變了主意,口氣嚴厲地朝一個農民吆喊了一聲,讓他過來。

    停車後,行駛時所感覺到的微風也就停息了;浸透汗水的馬身上叮滿了馬蠅,馬兒怒氣沖沖地驅趕着馬蠅。

    大車那邊敲打鐮刀的、清脆的叮當聲停止了。

    一個農民站起來,向馬車走來。

     “瞧,這蔫呼勁兒!”辦事員惱怒地向那個赤腳踩着高低不平的幹燥路面上的小土墩、慢吞吞地走來的農民高聲喊道。

    “快一點過來好不好!” 騎馬的是弗龍斯基、馬夫、維斯洛夫斯基和安娜,坐在馬車裡的是公爵小姐瓦爾瓦拉與斯維亞日斯基。

    他們剛才是出門遊玩去了,去看新運來的收割機。

     馬車停下來了,騎馬的人仍讓坐騎慢步走着。

    安娜與維斯洛夫斯基在前面并辔而行。

    安娜騎着一匹鬣毛被修剪過的、身軀雖不高大但很健壯的英國短尾矮腳馬,悠閑地徐徐而行。

    她那黑發露出高帽的美麗的腦袋、豐滿的雙肩、裹在黑色長騎服裡的細腰,以及整個悠閑和優雅的騎馬姿勢使多莉感到大為驚訝。

     達裡娅·亞曆山德羅夫娜走到已停下的輕便二輪馬車跟前,冷冰冰地同公爵小姐瓦爾瓦拉打了個招呼。

    斯維亞日斯基也是熟人。

    他問他那位古怪的朋友同年輕的妻子的近況怎樣,然後朝那些拼湊起來的馬和那輛擋泥闆打過補丁的馬車瞥了一眼,提議女士們乘坐輕便二輪馬車。

     達裡娅·亞曆山德羅夫娜眼花缭亂,望望她從未見過的豪華的輕便馬車,望望這些駿馬和周圍一張張神采奕奕的文雅的臉。

    不過,使她感到最為驚訝的是她所熟悉而又喜愛的安娜身上所發生的變化。

    換一個女人,一個不那麼細心、以前對安娜并不了解、尤其是沒有産生過達裡娅·亞曆山德羅夫娜一路上所産生的那些想法的女人,就不會發現安娜身上有什麼特别之處。

    現在一種暫時的美貌使多莉感到大為驚訝,這種美貌隻有在熱戀的女人身上才會出現,現在她卻在安娜的臉上看到了。

    她臉上的一切:輪廓清晰的酒靥和下巴,嘴唇的線條,似乎一直蕩漾在她臉上的微笑,雙眼的光彩,優美和敏捷的臉部動作,圓潤的嗓音,甚至她在半嗔半昵地回答維斯洛夫斯基(他請求騎她那匹矮腳馬,要教會它先出右腿奔跑)請求時的神态,都顯得特别有魅力。

    看來她本人也知道這一點,并為此感到高興。

     車夫催馬上路,剛一拐彎,那個農民就叫喊起來: 車夫停住馬車。

     瓦先卡·維斯洛夫斯基沒有下馬,隻是脫下帽子,在頭的上方高興地揮動起飄帶,向來客緻敬。

     最初一瞬間,她覺得安娜騎馬是一種不體面的行為。

    在達裡娅·亞曆山德羅夫娜的觀念中,女子騎馬是與年輕人輕佻賣俏聯系在一起的,依她之見,這種行為與安娜的處境不相稱;等她就近看清楚安娜後,她立即就容忍了安娜的行為。

    安娜的姿勢、服裝和動作不僅很優雅,而且顯得那麼純樸、悠閑和得體,使人覺得沒有任何事情會比這一切更自然。

     弗龍斯基摘下灰色的高禮帽,走到多莉跟前。

     安娜認出緊靠在舊馬車角落裡的那個身材嬌小的人是多莉的那一瞬間,她的臉上突然露出了歡樂的微笑。

    她大喊一聲,身子在馬鞍上抖動了一下,策馬奔馳起來。

    她馳到馬車跟前,不用别人幫助就跳下馬,然後撩起長騎服,迎着多莉跑去。

     在他後面騎行的是一個穿馬夫服裝的身材矮小的人。

    斯維亞日斯基和公爵小姐一起坐在那輛套有一匹烏黑色大走馬的嶄新的輕便二輪馬車裡,現在快要追上騎馬的人了。

     農民們全都從大車旁站起來,好奇而又興緻勃勃地觀望着迎接來客的情景,同時發表各自的見解。

     公爵小姐瓦爾瓦拉是她丈夫的姑媽,她早就認識她,對她并不尊重。

    她知道公爵小姐瓦爾瓦拉整個一生都在富裕的親戚家裡當食客;現在她卻住在弗龍斯基家裡,住在同她沒有親戚關系的外人家裡,這使多莉為丈夫有這樣的親戚而感到恥辱。

    安娜發現多莉的臉部表情,感到很尴尬,她漲紅了臉,放下手裡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