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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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她又說不出。

    我覺得她倒有些像魯迅先生,一天到晚隻是諷刺,隻是冷嘲,隻是不負責任的發一點雜感。

    當真你要問他究竟的主張,他又從來不給我們一個鮮明的回答。

     十月三十一日,《中央日報》的《中央公園》。

     文壇與擂台鳴春 上海的文壇變成了擂台。

    魯迅先生是這擂台上的霸王。

    魯迅先生好像在自己的房間裡帶了一付透視一切的望遠鏡,如果發現文壇上那一個的言論與行為有些瑕疵,他馬上橫槍躍馬,打得人家落花流水。

    因此,魯迅先生就不得不花去可貴的時間,而去想如何鋒利他的筆端,如何達到挖苦人的頂點,如何要打得人家永不得翻身。

    關于這,我替魯迅先生想想有些不大合算。

    魯迅先生你先要認清了自己的地位,就是反對你的人,暗裡總不敢否認你是中國頂出色的作家;既然你的言論,可以影響青年,那幺你的言論就應該慎重。

    請你自己想想,在寫《阿Q傳》之後,有多少時間浪費在筆戰上?而這種筆戰,對一般青年發生了何種影響? 第一流的作家們既然常時混戰,則一般文藝青年少不得在這戰術上學許多乖,流弊所及,往往越淮北而變枳,批評人的人常離開被批評者的言論與思想,筆頭一轉而去罵人家的私事,說人家眼鏡帶得很難看,甚至說人家皮鞋前面破了個小洞;甚至血偾脈張要辱及人家的父母,甚至要丢下筆杆動拳頭。

    我說,養成現在文壇上這種浮嚣,下流,粗暴等等的壞習氣,像魯迅先生這一般人多少總要負一點兒責任的。

     其實,有許多筆戰,是不需要的,譬如有人提倡詞的解放,你就是不罵,不見得有人去跟他也填一首“管他娘”的詞;有人提倡讀《莊子》與《文選》,也不見得就是教青年去吃鴉片煙,你又何必咬緊牙根,橫睜兩眼,給人以難堪呢? 我記得一個精通中文的俄國文人B.A.Vassiliev對魯迅先生的《阿Q傳》曾經下過這樣的批評:“魯迅是反映中國大衆的靈魂的作家,其幽默的風格,是使人流淚,故魯迅不獨為中國的作家,同時亦為世界的一員。

    ”魯迅先生,你現在亦垂垂老矣,你念起往日的光榮,當你現在閱曆最多,觀察最深,生活經驗最豐富的時候,更應當如何去發奮多寫幾部比《阿Q傳》更偉大的着作?偉大的着作,雖不能傳之千年不朽,但是筆戰的文章,一星期後也許人就要遺忘。

    青年人佩服一個偉大的文學家,實在更勝于佩服一個擂台上的霸主。

    我們讀的是莎士比亞,托爾斯泰,哥德,這般人的文章,而并沒有看到他們的“罵人文選”。

     十一月十六日,《中央日報》的《中央公園》。

     這兩位,一位比我為老醜的女人,一位願我有“偉大的着作”,說法不同,目的卻一緻的,就是讨厭我“對于這樣又有感想,對于那樣又有感想”,于是而時時有“雜文”。

    這的确令人讨厭的,但因此也更見其要緊,因為“中國的大衆的靈魂”,現在是反映在我的雜文裡了。

    洲先生刺我不給他們一個鮮明的主張,這用意,我是懂得的;但頗詫異鳴春先生的引了莎士比亞之流一大串。

    不知道為什幺,近一年來,竟常常有人誘我去學托爾斯泰了,也許就因為“并沒有看到他們的‘罵人文選’”,給我一個好榜樣。

    可是我看見過歐戰時候他罵皇帝的信〔14〕,在中國,也要得到“養成現在文壇上這種浮嚣,下流,粗暴等等的壞習氣”的罪名的。

    托爾斯泰學不到,學到了也難做人,他生存時,希臘教徒就年年詛咒他落地獄。

     中間就夾兩篇《時事新報》上的文章——略論告密陳代 最怕而且最恨被告密的可說是魯迅先生,就在《僞自由書》,“一名:《不三不四集》”的《前記》與《後記》裡也常可看到他在注意到這一點。

    可是魯迅先生所說的告密,并不是有人把他的住處,或者什幺時候,他在什幺地方,去密告巡捕房(或者什幺要他的“密”的别的機關?)以緻使他被捕的意思。

    他的意思,是有人把“因為”他“舊日的筆名有時不能通用,便改題了”的什幺宣說出來,而使人知道“什幺就是魯迅”。

     “這回,”魯迅先生說,“是王平陵先生告發于前,周木齋先生揭露于後”;他卻忘了說編者暗示于魯迅先生尚未上場之先。

    因為在何家幹先生和其他一位先生将上台的時候,編者先介紹說,這将上場的兩位是文壇老将。

    于是人家便提起精神來等那兩位文壇老将的上場。

    要是在異地,或者說換過一個局面,魯迅先生是也許會說編者是在放冷箭的。

     看到一個生疏的名字在什幺附刊上出現,就想知道那個名字是真名呢,還是别的熟名字的又一筆名,想也是人情之常。

    即就魯迅先生說,他看完了王平陵先生的《“最通的”文藝》,便禁不住問:“這位王平陵先生我不知道是真名還是筆名?”要是他知道了那是誰的筆名的話,他也許會說出那就是誰來的。

    這不會是怎樣的誣蔑,我相信,因為于他所知道的他不是在實說“柳絲是楊邨人先生……的筆名”,而表示着欺不了他? 還有,要是要告密,為什幺一定要出之“公開的”形式?秘密的不是于告密者更為安全?我有些懷疑告密者的聰敏,要是真有這樣的告密者的話。

     而在那些用這個那個筆名零星發表的文章,剪貼成集子的時候,作者便把這許多名字緊縮成一個,看來好像作者自己是他的最後的告密者。

     十一月二十一日,《時事新報》的《青光》。

     略論放暗箭陳代 前日讀了魯迅先生的《僞自由書》的《前記》與《後記》,略論了告密的,現在讀了唐皘先生的《新臉譜》,止不住又要來略論放暗箭。

     在《新臉譜》中,唐先生攻擊的方面是很廣的,而其一方是“放暗箭”。

    可是唐先生的文章又幾乎全為“暗箭”所織成,雖然有許多箭标是看不大清楚的。

     “說是受着潮流的影響,文舞台的戲兒一出出換了。

     腳色雖然依舊,而臉譜卻是簇新的。

    ”——是暗箭的第一條。

    雖說是暗箭,射倒射中了的。

    因為現在的确有許多文腳色,為要博看客的喝采起見,放着演慣的舊戲不演演新戲,嘴上還“說是受着潮流的影響”,以表示他的不落後。

    還有些甚至不要說腳色依舊,就是臉譜也并不簇新,隻是換了一個新的題目,演的還是那舊的一套:如把《薛平貴西涼招親》改題着《穆薛姻緣》之類,内容都一切依舊。

     第二箭是——不,不能這樣寫下去,要這樣寫下去,是要有很廣博的識見的,因為那文章一句一箭,或者甚至一句數箭,看得人眼花頭眩,竟無從把它把捉住,比讀硬性的翻譯還難懂得多。

     可是唐先生自己似乎又并不滿意這樣的态度,不然為什幺要罵人家“怪聲怪氣地吆喝,妞妞妮妮的挑戰”? 然而,在事實上,他是在“怪聲怪氣地吆喝,妞妞妮妮的挑戰”。

     或者說,他并不是在挑戰,隻是放放暗箭,因為“鏖戰”,即使是“拉拉扯扯的”,究竟吃力,而且“敗了”“再來”的時候還得去“重畫”臉譜。

    放暗箭多省事,躲在隐暗處,看到了什幺可射的,便輕展弓弦,而箭就向前舒散地直飛。

    可是他又在罵放暗箭。

     要自己先能放暗箭,然後才能罵人放。

     十一月二十二日,《時事新報》的《青光》。

     這位陳先生是讨伐軍中的最低能的一位,他連自己後來的說明和别人豫先的揭發的區别都不知道。

    倘使我被謀害而終于不死,後來竟得“壽終×寝”,他是會說我自己乃是“最後的兇手”的。

     他還問:要是要告密,為什幺一定要出之“公開的”形式?答曰:這确是比較的難懂一點,但也就是因為要告得像個“文學家”的緣故呀,要不然,他就得下野,分明的排進探壇裡去了。

    有意的和無意的的區别,我是知道的。

    我所謂告密,是指着叭兒們,我看這“陳代”先生就正是其中的一匹。

    你想,消息不靈,不是反而不便當幺? 第二篇恐怕隻有他自己懂。

    我隻懂得一點:他這回嗅得不對,誤以唐皘先生為就是我了。

    采在這裡,隻不過充充自以為我的論敵的标本的一種而已。

     其次是要剪一篇《大晚報》上的東西——錢基博之魯迅論戚施近人有裒集關于批評魯迅之文字而為《魯迅論》一書者,其中所收,類皆稱頌魯迅之辭,其實論魯迅之文者,有毀有譽,毀譽互見,乃得其真。

    頃見錢基博氏所着《現代中國文學史》,長至三十萬言,其論白話文學,不過一萬餘字,僅以胡适入選,而以魯迅徐志摩附焉。

    于此諸人,大肆訾*。

    迩來舊作文家,品藻文字,裁量人物,未有若錢氏之大膽者,而新人未嘗注意及之。

    茲特介紹其“魯迅論”于此,是亦文壇上之趣聞也。

     錢氏之言曰,有摹仿歐文而谥之曰歐化的國語文學者,始倡于浙江周樹人之譯西洋小說,以順文直譯之為尚,斥意譯之不忠實,而摹歐文以國語,比鹦鹉之學舌,托于象胥,斯為作俑。

    效颦者乃至造述抒志,亦競歐化,《小說月報》,盛揚其焰。

    然而诘屈聱牙,過于周诰,學士費解,何論民衆?上海曹慕管笑之曰,吾侪生願讀歐文,不願見此妙文也!比于時裝婦人着高底西女式鞋,而跬步傾跌,益增醜态矣!崇效古人,斥曰奴性,摹仿外國,獨非奴性耶。

    反唇之譏,或谑近虐!然始之創白話文以期言文一緻,家喻戶曉者,不以歐化的國語文學之興而荒其志耶?斯則矛盾之說,無以自圓者矣,此于魯迅之直譯外國文學,及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