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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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做着湯呢。
&rdquo&ldquo毛主席逝世了，聽見沒？&rdquo&ldquo聽見了&mdash&mdash逝世了。
&rdquo 跟着就是十月放鞭打鼓敲鑼。
趕集的人看中學生從這頭往那頭遊行，小學生從那頭往這頭遊行，他們對趕集賣東西的人吼叫：&ldquo還趕集呢！&lsquo四人幫&rsquo都****了！&rdquo他們心裡說：那不還得趕集。
過了好一會，他們相互咬耳朵：&ldquo毛主席的媳婦江青叫****了。
&rdquo&ldquo那不是皇娘娘嗎？&rdquo&ldquo皇娘娘就不能****了？誰都能****。
&rdquo&ldquo說****就****。
&rdquo 到又一個年關時，村子裡的喇叭響起一聲大钗，史老舅帶着孫子正要出去賣鹵豬頭肉豬大腸豬肝。
他站下來聽。
這回是公社知青閨女廣播的喪事：剛剛平反昭雪的地委丁書記因病逝世；受全地區、全史屯公社深深敬愛的書記在受迫害的六年中患了嚴重疾病，終于不治長辭，&hellip&hellip 葡萄挑着還冒熱氣的豆腐走來。
她想，不知是不是來過豬場的那個地委書記。
她不記得他名字了，所以到末了也不敢肯定去世的是誰。
她看見史老舅偏着臉，馱着背站在喇叭下面，把步子慢下來，想和他打個招呼。
喇叭裡哀樂和廣播放完了，史老舅一擡下巴，他孫子抓起獨輪車的兩個車把。
史老舅自己和自己大聲說道：&ldquo誰死隻要咱兒子不死，就得趕集。
&rdquo 葡萄在想她剛剛送二大上山的時候，是史老舅給她出了個不賴的主意。
他說&ldquo咱這兒那兒不能住？掏個洞就能住人。
&rdquo她把他的話聽懂了。
他是叫她去掏個窯。
這兒土是好土，掏窯一掏就成。
那比住野廟強多了，想暖和它暖，想涼快它涼。
她把少勇叫回來一塊在廟附近的山坡上找了個朝南的地方，掏了個土窯。
少勇花了四個星期日，和葡萄把窯洞挖出來，抹上泥，又用樹杆釘了個門。
她把二大安排在窖裡，三人在一塊吃了一頓年三十扁食。
這一年裡，葡萄和史老舅遇上幾回，每回兩人都說他們自己明白的話：&ldquo住着不賴吧？&mdash&mdash不賴。
就是潮點。
&rdquo&ldquo可不是。
弄點石灰墊墊。
&rdquo&ldquo墊上了。
&rdquo&ldquo還硬朗？&rdquo&ldquo硬朗着呢。
&rdquo&ldquo吃飯香不香？&rdquo&ldquo吃不多少。
&rdquo 到丁書記去世的這個年關，史屯的知識青年們全到公社辦公室院子示威，絕食，砸窗子，拆門。
五十個村的知青結集起來也黑了一個院子。
趕集的人圍上來，摻和到知青裡頭，打聽誰把女知青給日了。
知青們裡站着一個女娃，穿一件軍裝翻出兩片大紅色拉鍊運動衫，手上夾着煙卷，指着辦公室裡面尖叫：&ldquo孬孫你敢出來不敢？！&rdquo 一院子的知青喊着：&ldquo出來！出來！不然我們要點房子了！&rdquo 這時有人脫了件破棉襖，燒上煤油，往院子中間的廣播喇叭上一撂，又用打火機把一根樹枝點着，伸到破棉襖上。
火&ldquo轟&rdquo的一聲燒起來。
辦公室的門開了，十多個大隊書記、生産隊長、民兵幹部跑出來。
知青們問那個紅色拉鍊大翻領的女知青，誰糟塌過她。
她叼着煙卷，笑眯眯地挨個看着幹部們，指着民兵連長說：&ldquo穿上衣裳你看着也不賴嘛。
&rdquo 民兵連長往後一竄，臉血紅。
女知青眼睛又移到别人身上，看着魏坡的大隊書記。
男知青們問：&ldquo是他不是？&rdquo 女知青說：&ldquo差不多。
&rdquo 魏坡的大隊書記急了，說：&ldquo你這浪貨，你指誰就好好指，這事敢差不多？&rdquo 民兵連長說：&ldquo再血口噴人就抓起來！&rdquo 女知青眼睛定到民兵連長身上，說：&ldquo那就是你！&rdquo 民兵連長說：&ldquo你脫光撇開腿，我都拾塊瓦片把它蓋上！我要你！&rdquo 女知青大聲喊：&ldquo就是你！&rdquo 一院子的知青喊着要把民兵連長抓起來，交縣上去。
公社革委員副書記上來勸那女知青。
女知青手上的煙卷火星四濺，沖着公社副書記說：&ldquo你也不是好貨！&rdquo 知青們一聽，又沖着公社革委會副書記去了。
這時史春喜正巧趕到。
他披着舊軍衣站到自來水台上，要知青們冷靜，有話慢慢說，不要上壞人的當，受挑撥。
女知青的嗓音辣子一樣，叫喊：&ldquo誰是壞人？誰挑撥了？&rdquo 史春喜拿出他最排場的宏潤聲音說：&ldquo我是說，不要受壞人利用&hellip&hellip&rdquo 知青們喊：誰是壞人？！ 史春喜的好嗓子也破爛了，叫喊道：&ldquo誰在這裡鬧事，誰就是壞人！&rdquo 女知青的辣子嗓音又澆了滾油，這會就冒煙了。
她說：&ldquo你就是利用我們的人！&rdquo 史春喜成了個樣闆戲一号人物，一臉正色地指着女知青說：&ldquo說話要有根據！誰欺負了你，你可以找組織，找公檢法&hellip&hellip&rdquo 女知青說：&ldquo就你欺負了我！就是他！&rdquo 知青們喊：&ldquo同志們報仇啊！&hellip&hellip&rdquo 民兵們來了，用上了刺刀的槍把院子圍起來。
史春喜喊着：&ldquo不準碰知青一根毫毛！上級有新精神。
&rdquo 民兵們掩護幹部們撤出了院子。
知青們走在史屯街上，挺着胸、闆着臉，眉頭鎖得老成莊重。
史屯人站在街沿上，看知青們示威遊行，聽他們喊口号。
他們喊着要嚴懲貪污他們落戶費的幹部，嚴懲克扣他們口糧的幹部和糟塌女知青的幹部。
黃昏時知青們見史春喜在史屯的村口露頭了，正準備鑽進他的吉普車。
幾個知青圍過來，史春喜轉頭又回村裡去。
冬天地裡沒莊稼，他連藏身的地方也沒有。
這時一個手把他扯到谷草垛後面。
他看清了，這是葡萄。
葡萄拉着他走走、躲躲，從七拐八彎的路走進她家院子。
剛拴了門，看見知青們的電筒光在黃昏天色裡亂晃。
葡萄蹲下，想從門縫裡看看有多少人。
一個知青問：&ldquo是這裡頭不是？&rdquo 另一個答：&ldquo就是這裡頭！&rdquo 一會聽見他們喊：&ldquo史春喜，你出來！你不出來，我們也能進去！就是稍微費點工夫！&rdquo 葡萄盯着春喜，盯了一會，叫他下到紅薯窖去。
窖子裡頭靠着一堆幹高粱稈。
葡萄挪開它們，抓起個刨子，一會刨出一個洞口。
史春喜看她手腳一下是一下，動作一點不亂，脫口說：&ldquo你咋知道我和那女知青清白？&rdquo 葡萄說：&ldquo我就知道。
&rdquo 春喜說：&ldquo你不恨我？&rdquo 葡萄說：&ldquo這不耽誤恨你。
進去吧。
&rdquo 春喜說：&ldquo我啥也沒幹，我怕他們？！&rdquo 葡萄說：&ldquo怕不怕你都躲躲。
&rdquo 春喜說：&ldquo你叫我出去和他們說理！&rdquo 葡萄說：&ldquo死了的都沒理，活着都有理。
&rdquo 她使勁一推，把他剩在洞外的半個身子塞進去了。
她好奇怪，那麼小的洞那麼大的人，折折疊疊也就進去了。
她對着洞口說：&ldquo不叫你出來你别出來。
剛從門縫裡頭看，外頭腿都滿了。
&rdquo 葡萄上到紅薯窖上頭，見兩扇大門中間的豁子給撞得能進來個鼻子。
又撞一會，能進來個額頭了。
她拿起斧子劈柴，讓他們在外頭慢慢撞。
門栓給撞掉了，人臉人身子人腿堵在大開的門口，一時都有些腼腆似的。
葡萄把斧子往地下一扔。
那個女知青說：&ldquo為啥不開門。
&rdquo 葡萄：&ldquo我請你們啦？&rdquo 知青惱她的态度，一下子沖進院子，叫着史春喜的名字，吼他出來投降、知青優待俘虜。
女知青指着葡萄：&ldquo你不把他交出來，我們可搜啦？&rdquo 葡萄打量她一眼。
黃昏的最後光亮照在女知青身上，讓葡萄看出她的二流子作派是虛的，她心裡其實可苦。
葡萄想，這身孕少說有四個月了。
葡萄說：&ldquo你爹媽啥時見的你？&rdquo 女知青一楞，瞪着葡萄，她怎麼說這麼沒頭沒腦的話？一想，并不是沒頭沒腦，她是說她很久沒見爹媽了，很久沒爹媽疼了。
有爹媽疼的閨女能象她這樣嗎？能懷上個野娃子還到處撒野嗎？女知青一邊領頭在葡萄的屋裡翻箱倒櫃，一邊細嚼慢品葡萄的話。
女知青不是老粗，隻因為這些年老粗吃香她才口粗人粗。
她的所有委屈、不順心、背時運都發在搜查這個縣委副書記身上。
她一會吼一聲：&ldquo史春喜，你幹的好事！你躲哪個驢屁眼裡也給你摳出來！&rdquo她和所有知青一樣，覺着讓誰騙了，讓誰占了便宜，讓誰誤了大好時光，讓誰剝奪了他們命裡該有的東西&mdash&mdash上學、逛公園、夾個飯盒上工、騎個自行車下班、早上排隊買油條，周末睡懶覺、晚上進電影院&hellip&hellip他們原本該着有那樣的命，可被誰篡改了，剝奪了。
可他們又找不出那個&ldquo誰&rdquo來，隻覺得史春喜也是那個&ldquo誰&rdquo的一部分。
女知青從葡萄的櫃子裡翻出一張男孩的照片。
她吼着問葡萄：&ldquo這是誰？！&rdquo 葡萄說：&ldquo你說是誰？&rdquo 女知青明白了。
她身上的一條小命以後也會成一張照片。
恐怕還不如這個鄉下女人，照片也沒有，有也到不到她手上。
她找誰算這些狗肉賬去？女知青拿起櫃子上的煤油燈就砸。
火竄起來。
葡萄拖了女知青就走。
女知青抓她的手，踢她的腿。
葡萄想，勁不小，一個半人的勁哩。
滿屋人慌了，你堵我路我堵你路。
葡萄身上的衣服着了，她扯下衣服，往地上打。
女知青還是不肯從火裡挑生。
葡萄一巴掌扇過去，她老實了。
葡萄把她抱起來，心想，這貨不輕，到底一個半人哩。
葡萄把窯洞的門關嚴。
知青們喊&ldquo救火喽！&hellip&hellip&rdquo 史屯人都拿了桶、盆、鍋往這邊跑。
葡萄看着自己手裡燒焦的衣服。
那件二十多年前的洋緞小襖最後成一塊補丁補在這件衣服上。
洋緞不耐燒，一燒就化沒
&rdquo&ldquo毛主席逝世了，聽見沒？&rdquo&ldquo聽見了&mdash&mdash逝世了。
&rdquo 跟着就是十月放鞭打鼓敲鑼。
趕集的人看中學生從這頭往那頭遊行，小學生從那頭往這頭遊行，他們對趕集賣東西的人吼叫：&ldquo還趕集呢！&lsquo四人幫&rsquo都****了！&rdquo他們心裡說：那不還得趕集。
過了好一會，他們相互咬耳朵：&ldquo毛主席的媳婦江青叫****了。
&rdquo&ldquo那不是皇娘娘嗎？&rdquo&ldquo皇娘娘就不能****了？誰都能****。
&rdquo&ldquo說****就****。
&rdquo 到又一個年關時，村子裡的喇叭響起一聲大钗，史老舅帶着孫子正要出去賣鹵豬頭肉豬大腸豬肝。
他站下來聽。
這回是公社知青閨女廣播的喪事：剛剛平反昭雪的地委丁書記因病逝世；受全地區、全史屯公社深深敬愛的書記在受迫害的六年中患了嚴重疾病，終于不治長辭，&hellip&hellip 葡萄挑着還冒熱氣的豆腐走來。
她想，不知是不是來過豬場的那個地委書記。
她不記得他名字了，所以到末了也不敢肯定去世的是誰。
她看見史老舅偏着臉，馱着背站在喇叭下面，把步子慢下來，想和他打個招呼。
喇叭裡哀樂和廣播放完了，史老舅一擡下巴，他孫子抓起獨輪車的兩個車把。
史老舅自己和自己大聲說道：&ldquo誰死隻要咱兒子不死，就得趕集。
&rdquo 葡萄在想她剛剛送二大上山的時候，是史老舅給她出了個不賴的主意。
他說&ldquo咱這兒那兒不能住？掏個洞就能住人。
&rdquo她把他的話聽懂了。
他是叫她去掏個窯。
這兒土是好土，掏窯一掏就成。
那比住野廟強多了，想暖和它暖，想涼快它涼。
她把少勇叫回來一塊在廟附近的山坡上找了個朝南的地方，掏了個土窯。
少勇花了四個星期日，和葡萄把窯洞挖出來，抹上泥，又用樹杆釘了個門。
她把二大安排在窖裡，三人在一塊吃了一頓年三十扁食。
這一年裡，葡萄和史老舅遇上幾回，每回兩人都說他們自己明白的話：&ldquo住着不賴吧？&mdash&mdash不賴。
就是潮點。
&rdquo&ldquo可不是。
弄點石灰墊墊。
&rdquo&ldquo墊上了。
&rdquo&ldquo還硬朗？&rdquo&ldquo硬朗着呢。
&rdquo&ldquo吃飯香不香？&rdquo&ldquo吃不多少。
&rdquo 到丁書記去世的這個年關，史屯的知識青年們全到公社辦公室院子示威，絕食，砸窗子，拆門。
五十個村的知青結集起來也黑了一個院子。
趕集的人圍上來，摻和到知青裡頭，打聽誰把女知青給日了。
知青們裡站着一個女娃，穿一件軍裝翻出兩片大紅色拉鍊運動衫，手上夾着煙卷，指着辦公室裡面尖叫：&ldquo孬孫你敢出來不敢？！&rdquo 一院子的知青喊着：&ldquo出來！出來！不然我們要點房子了！&rdquo 這時有人脫了件破棉襖，燒上煤油，往院子中間的廣播喇叭上一撂，又用打火機把一根樹枝點着，伸到破棉襖上。
火&ldquo轟&rdquo的一聲燒起來。
辦公室的門開了，十多個大隊書記、生産隊長、民兵幹部跑出來。
知青們問那個紅色拉鍊大翻領的女知青，誰糟塌過她。
她叼着煙卷，笑眯眯地挨個看着幹部們，指着民兵連長說：&ldquo穿上衣裳你看着也不賴嘛。
&rdquo 民兵連長往後一竄，臉血紅。
女知青眼睛又移到别人身上，看着魏坡的大隊書記。
男知青們問：&ldquo是他不是？&rdquo 女知青說：&ldquo差不多。
&rdquo 魏坡的大隊書記急了，說：&ldquo你這浪貨，你指誰就好好指，這事敢差不多？&rdquo 民兵連長說：&ldquo再血口噴人就抓起來！&rdquo 女知青眼睛定到民兵連長身上，說：&ldquo那就是你！&rdquo 民兵連長說：&ldquo你脫光撇開腿，我都拾塊瓦片把它蓋上！我要你！&rdquo 女知青大聲喊：&ldquo就是你！&rdquo 一院子的知青喊着要把民兵連長抓起來，交縣上去。
公社革委員副書記上來勸那女知青。
女知青手上的煙卷火星四濺，沖着公社副書記說：&ldquo你也不是好貨！&rdquo 知青們一聽，又沖着公社革委會副書記去了。
這時史春喜正巧趕到。
他披着舊軍衣站到自來水台上，要知青們冷靜，有話慢慢說，不要上壞人的當，受挑撥。
女知青的嗓音辣子一樣，叫喊：&ldquo誰是壞人？誰挑撥了？&rdquo 史春喜拿出他最排場的宏潤聲音說：&ldquo我是說，不要受壞人利用&hellip&hellip&rdquo 知青們喊：誰是壞人？！ 史春喜的好嗓子也破爛了，叫喊道：&ldquo誰在這裡鬧事，誰就是壞人！&rdquo 女知青的辣子嗓音又澆了滾油，這會就冒煙了。
她說：&ldquo你就是利用我們的人！&rdquo 史春喜成了個樣闆戲一号人物，一臉正色地指着女知青說：&ldquo說話要有根據！誰欺負了你，你可以找組織，找公檢法&hellip&hellip&rdquo 女知青說：&ldquo就你欺負了我！就是他！&rdquo 知青們喊：&ldquo同志們報仇啊！&hellip&hellip&rdquo 民兵們來了，用上了刺刀的槍把院子圍起來。
史春喜喊着：&ldquo不準碰知青一根毫毛！上級有新精神。
&rdquo 民兵們掩護幹部們撤出了院子。
知青們走在史屯街上，挺着胸、闆着臉，眉頭鎖得老成莊重。
史屯人站在街沿上，看知青們示威遊行，聽他們喊口号。
他們喊着要嚴懲貪污他們落戶費的幹部，嚴懲克扣他們口糧的幹部和糟塌女知青的幹部。
黃昏時知青們見史春喜在史屯的村口露頭了，正準備鑽進他的吉普車。
幾個知青圍過來，史春喜轉頭又回村裡去。
冬天地裡沒莊稼，他連藏身的地方也沒有。
這時一個手把他扯到谷草垛後面。
他看清了，這是葡萄。
葡萄拉着他走走、躲躲，從七拐八彎的路走進她家院子。
剛拴了門，看見知青們的電筒光在黃昏天色裡亂晃。
葡萄蹲下，想從門縫裡看看有多少人。
一個知青問：&ldquo是這裡頭不是？&rdquo 另一個答：&ldquo就是這裡頭！&rdquo 一會聽見他們喊：&ldquo史春喜，你出來！你不出來，我們也能進去！就是稍微費點工夫！&rdquo 葡萄盯着春喜，盯了一會，叫他下到紅薯窖去。
窖子裡頭靠着一堆幹高粱稈。
葡萄挪開它們，抓起個刨子，一會刨出一個洞口。
史春喜看她手腳一下是一下，動作一點不亂，脫口說：&ldquo你咋知道我和那女知青清白？&rdquo 葡萄說：&ldquo我就知道。
&rdquo 春喜說：&ldquo你不恨我？&rdquo 葡萄說：&ldquo這不耽誤恨你。
進去吧。
&rdquo 春喜說：&ldquo我啥也沒幹，我怕他們？！&rdquo 葡萄說：&ldquo怕不怕你都躲躲。
&rdquo 春喜說：&ldquo你叫我出去和他們說理！&rdquo 葡萄說：&ldquo死了的都沒理，活着都有理。
&rdquo 她使勁一推，把他剩在洞外的半個身子塞進去了。
她好奇怪，那麼小的洞那麼大的人，折折疊疊也就進去了。
她對着洞口說：&ldquo不叫你出來你别出來。
剛從門縫裡頭看，外頭腿都滿了。
&rdquo 葡萄上到紅薯窖上頭，見兩扇大門中間的豁子給撞得能進來個鼻子。
又撞一會，能進來個額頭了。
她拿起斧子劈柴，讓他們在外頭慢慢撞。
門栓給撞掉了，人臉人身子人腿堵在大開的門口，一時都有些腼腆似的。
葡萄把斧子往地下一扔。
那個女知青說：&ldquo為啥不開門。
&rdquo 葡萄：&ldquo我請你們啦？&rdquo 知青惱她的态度，一下子沖進院子，叫着史春喜的名字，吼他出來投降、知青優待俘虜。
女知青指着葡萄：&ldquo你不把他交出來，我們可搜啦？&rdquo 葡萄打量她一眼。
黃昏的最後光亮照在女知青身上，讓葡萄看出她的二流子作派是虛的，她心裡其實可苦。
葡萄想，這身孕少說有四個月了。
葡萄說：&ldquo你爹媽啥時見的你？&rdquo 女知青一楞，瞪着葡萄，她怎麼說這麼沒頭沒腦的話？一想，并不是沒頭沒腦，她是說她很久沒見爹媽了，很久沒爹媽疼了。
有爹媽疼的閨女能象她這樣嗎？能懷上個野娃子還到處撒野嗎？女知青一邊領頭在葡萄的屋裡翻箱倒櫃，一邊細嚼慢品葡萄的話。
女知青不是老粗，隻因為這些年老粗吃香她才口粗人粗。
她的所有委屈、不順心、背時運都發在搜查這個縣委副書記身上。
她一會吼一聲：&ldquo史春喜，你幹的好事！你躲哪個驢屁眼裡也給你摳出來！&rdquo她和所有知青一樣，覺着讓誰騙了，讓誰占了便宜，讓誰誤了大好時光，讓誰剝奪了他們命裡該有的東西&mdash&mdash上學、逛公園、夾個飯盒上工、騎個自行車下班、早上排隊買油條，周末睡懶覺、晚上進電影院&hellip&hellip他們原本該着有那樣的命，可被誰篡改了，剝奪了。
可他們又找不出那個&ldquo誰&rdquo來，隻覺得史春喜也是那個&ldquo誰&rdquo的一部分。
女知青從葡萄的櫃子裡翻出一張男孩的照片。
她吼着問葡萄：&ldquo這是誰？！&rdquo 葡萄說：&ldquo你說是誰？&rdquo 女知青明白了。
她身上的一條小命以後也會成一張照片。
恐怕還不如這個鄉下女人，照片也沒有，有也到不到她手上。
她找誰算這些狗肉賬去？女知青拿起櫃子上的煤油燈就砸。
火竄起來。
葡萄拖了女知青就走。
女知青抓她的手，踢她的腿。
葡萄想，勁不小，一個半人的勁哩。
滿屋人慌了，你堵我路我堵你路。
葡萄身上的衣服着了，她扯下衣服，往地上打。
女知青還是不肯從火裡挑生。
葡萄一巴掌扇過去，她老實了。
葡萄把她抱起來，心想，這貨不輕，到底一個半人哩。
葡萄把窯洞的門關嚴。
知青們喊&ldquo救火喽！&hellip&hellip&rdquo 史屯人都拿了桶、盆、鍋往這邊跑。
葡萄看着自己手裡燒焦的衣服。
那件二十多年前的洋緞小襖最後成一塊補丁補在這件衣服上。
洋緞不耐燒，一燒就化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