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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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以後,白瑞德送斯佳麗上了去瓊斯博羅的火車,韋德和埃拉跟着她一起去。

    斯佳麗臉容消瘦蒼白。

    兩個孩子見母親靜默憔悴的神情,感到惴惴不安,隻是默默地緊靠在普裡西的身邊。

    在他們的母親和後父之間有一種缺少情感的冷漠氣氛,在他們幼小的心靈裡也感到有點恐懼。

     斯佳麗身子還很虛弱,可是她決定非回塔拉不可,因為現在她腦子裡成天不由自主而徒勞無益地一遍遍想着她所陷入的尴尬處境,她覺得如果在亞特蘭大再多住一天,就要煩悶死了。

    她身心交瘁,猶如一個在夢魇中迷途的孩子,找不到熟悉的路标給她指明方向。

     上一回是敵軍入侵,她曾匆匆逃離亞特蘭大,現在是第二次,為的是想用她那自我防衛的老辦法,驅逐自己心底裡的煩惱。

    &ldquo我現在不去想它,要不我會無法忍受的。

    等我到了塔拉,到明天再想吧。

    明天畢竟是另一天了。

    &rdquo她似乎隻要回到家鄉的甯靜之中,回到綠色的棉花地裡,她的一切煩惱就會消散,她就能把她的已經垮掉的種種想法重新形成她能賴以生存的新的想法。

     白瑞德目送火車開動,直到看不見它為止。

    他神情凄苦,若有所思。

    随後他一聲歎息,打發走馬車,騎上自己的馬,徑自沿常春藤街騎向媚蘭家。

     上午的天氣很暖和,媚蘭坐在葡萄藤下的走廊裡,針線筐裡待補的襪子堆得高高的。

    她見白瑞德下馬,把缰繩套在人行道上一個站着不動的黑孩子的手臂上,她的心裡充滿惶惑與煩惱。

    自從斯佳麗重病的可怕的日子裡,他醉得那麼厲害的那一次以後,她還沒有跟他單獨見過面。

    那天他說過的那些可怕的話,她連一句話也不願意想到它。

    在斯佳麗身子逐漸恢複的那些日子裡,她隻是泛泛地跟他說上幾句,而且很怕跟他的眼睛接觸。

    然而他卻始終神态自若,他的言談舉止,好像他們之間不曾有過那次談話似的。

    媚蘭記得艾希禮跟她說過,男人喝醉後所說所做的,酒醒後都記不起來的。

    她心裡但願白瑞德果然把那天的事忘了,要不豈不叫她覺得難堪。

    白瑞德走上甬道,她又是窘迫,又是膽怯,臉上泛起一陣紅暈。

    不過她想他大概是來領小博去跟邦尼做伴,必定不至于是為了那天的事竟冒冒失失地來跟她道謝吧。

     她起立迎接他,跟往常一樣,見到他身材如此魁偉,行動卻那麼靈活,總是感到驚異。

     &ldquo斯佳麗走了吧?&rdquo &ldquo走了。

    回塔拉去對她會有好處,&rdquo他微笑着說,&ldquo有時我想,她就像巨人安泰131一般,隻要接觸大地母親,就會變得更加堅強有力。

    斯佳麗不能長期離開她喜愛的紅土地。

    讓她看看正在生長的棉花,比米德大夫的補藥更為有效。

    &rdquo &ldquo請坐吧,&rdquo媚蘭說時,兩手有點哆嗦。

    他非常魁梧健壯。

    媚蘭見到過于健壯的男人,便要惴惴不安。

    他的健壯似乎輻射出一種力量和生機,相形之下,她愈益覺得自己的渺小,軟弱。

    他看上去黝黑可畏,他發達的肌肉在肩部頂着白亞麻上衣高高隆起,叫她看了害怕。

    他的力氣,他的傲慢,似乎不可能有屈服的時刻,然而他的腦袋,竟曾伏倒在她的膝蓋上! &ldquo哦,上帝!&rdquo她苦惱地想道,臉又紅了。

     &ldquo媚利小姐,&rdquo他溫和地說道,&ldquo我在這裡使你心煩嗎?你是不是覺得我還是離開為好?請你坦率地說吧。

    &rdquo &ldquo哦,&rdquo她想,&ldquo他果然記得!他還知道我多麼心煩!&rdquo 她擡起頭,以央求的眼光仰視着他,可是忽然間,她的窘困,她的慌亂,全消失了。

    他的神色非常安詳、非常親切、非常體諒,她覺得絲毫沒有恐慌的理由。

    他一臉倦容,而且使她驚訝的是,顯得十分悲傷。

    她剛才怎麼竟以為他如此缺乏教養會提起那雙方都不願意記起的事來呢? &ldquo可憐的家夥,他一直多麼擔心斯佳麗,&rdquo她想,又勉強笑着說:&ldquo請坐,白瑞德船長。

    &rdquo 他沉重地坐下,瞧着她又拿起縫補的襪子。

     &ldquo媚利小姐,我是來求你幫我一個大忙,&rdquo他微笑着說,嘴角向下一撇,&ldquo我是想求你幫我做件騙人的事,你想必會退縮吧。

    &rdquo &ldquo騙人?&rdquo &ldquo是的。

    說真的,我是來跟你談生意的。

    &rdquo &ldquo哦,上帝。

    那麼你不如去找威爾克斯先生。

    做生意的事,我是一竅不通的。

    我不能跟斯佳麗相比。

    &rdquo &ldquo我怕斯佳麗那麼精明,隻是對她自己沒有好處,&rdquo他說,&ldquo我現在正是找你商談此事。

    你曉得她曾多麼&mdash&mdash病得多麼厲害。

    她從塔拉回來以後,她又要全力以赴投入經營鋪子和鋸木廠的事。

    我真恨不得那鋪子和工廠哪天夜裡炸掉才好。

    我擔心她的身體,媚利小姐。

    &rdquo &ldquo是的,她實在太辛苦了,你得要她少操勞些,當心自己的身體。

    &rdquo 他笑了。

     &ldquo你知道她是多麼固執。

    我甚至從來不跟她争辯。

    她就像個任性的孩子,不肯讓我幫忙&mdash&mdash也不讓任何人幫忙。

    我曾勸她賣掉廠裡的股份,可是她不肯。

    現在,媚利小姐,我想跟你談的就是這件事。

    我知道要叫斯佳麗将工廠的股份賣給别人,她是不會答應的,可是如果賣給威爾克斯先生,我想她是願意的。

    我希望威爾克斯先生能買下來。

    &rdquo &ldquo哦,上帝!那固然很好,不過&mdash&mdash&rdquo媚蘭沒有說下去。

    她咬了咬嘴唇。

    錢的事她不便對外人說。

    艾希禮雖然廠裡有收入,可是他們手頭從來不很寬裕。

    錢一直積蓄不起來,她心裡很煩惱。

    她也不知道是怎麼花掉的。

    艾希禮給她的錢,維持家用是足夠的,至于遇有另外用度,就難免拮據了。

    當然,她的醫藥費是一筆巨大的開銷,還有艾希禮從紐約訂購的書籍和家具費。

    另外,他們還負擔住在他家地下室裡的流浪者的吃和穿。

    艾希禮要是碰到有人跟他借錢,如果那人以前在南方邦聯軍隊裡服役過的,他是怎麼也不會拒絕的。

    還有&mdash&mdash &ldquo媚利小姐,我想把錢借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