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關燈
小
中
大
，她忽然明白他在想些什麼。
有生以來這是第一遭，她看着他那怅然若失的澄澈目光從她眼前掠過就明白了他的心思。
以前，她心中對他充滿狂熱的愛，他的心扉卻是閉着的。
現在，他們之間隻存在平靜的友情，因此她能稍稍闖進他的心田，對他有些理解。
他現在不複悲傷。
投降以來，他一直很悲傷，她請求他到亞特蘭大來時，他還是那麼悲傷。
現在，他隻是聽天由命而已。
&ldquo我不喜歡你那麼說，艾希禮，&rdquo她熱切地說道，&ldquo你的話聽起來跟白瑞德的一樣。
他老愛彈那種調子，說什麼&lsquo适者生存&rsquo之類的話，讓我膩煩得真要大叫大嚷。
&rdquo 艾希禮微笑了。
&ldquo你有沒有想過，斯佳麗，白瑞德跟我基本上是很相似的？&rdquo &ldquo哦，不。
你那麼好，那麼高尚，而他&mdash&mdash&rdquo她覺得心裡慌亂，停住不說了。
&ldquo不過我們是很相似。
我們出身于同一類型的家庭，受過同樣模式的教養，對事物具有同樣的看法。
在前進的道路上，我們隻是在不同的地方各自拐彎。
我們思想相同，隻是反應各異。
比如說，我們兩人都不相信戰争，可是我參軍打仗，他卻一直等到戰争快結束時才入伍。
我們都知道這場戰争是錯誤的，是注定要打敗的。
我心甘情願地投身于這場注定要失敗的戰争，他卻不去參戰。
有時我覺得他是對的，可是後來，又&mdash&mdash&rdquo &ldquo哦，艾希禮，你到什麼時候才不再從兩個方面看待問題呢？&rdquo她問，可是她的語氣不像從前那樣不耐煩，&ldquo一個人若是老從兩個方面看問題，那是什麼事也辦不成的。
&rdquo &ldquo話是不錯，不過&mdash&mdash斯佳麗，你究竟要達到哪一步？我常常想要知道這一點。
你瞧，我從來不想要達到什麼目的。
我隻想我行我素。
&rdquo 她想要達到哪一步？這問題很可笑。
她的目的自然是要有錢财和保障。
可是&mdash&mdash她的心裡在揣摩。
她有的是錢，至于保障，在這個沒有保障的世界上，她也可算是有保障的了。
可是，現在既然她想到這個問題，她覺得光有這兩項還是很不夠的。
她細細一想，有了這兩項，雖然她不至于那麼苦惱，也不必老是為明天擔憂，可是她也并不特别快樂。
如果我有了錢财和保障，同時又有了你，那才是我想要得到的全部，她想到這裡，渴慕地瞅着他。
可是她并沒有把這些話說出口，她唯恐讓他們之間現存的相互吸引力給沖斷，唯恐他的心扉又要對她關閉。
&ldquo你隻希望成為你自己？&rdquo她笑着說，多少帶點憂傷！&ldquo我最大的煩惱正是不能成為我自己呢！至于說我想要達到的目的，我想我已經達到了。
我要有錢，有保障，還要有&mdash&mdash&rdquo &ldquo可是，斯佳麗，你有沒有感到，我倒并不在乎有沒有錢？&rdquo 沒有。
她從來不會感到有人不希望富有。
&ldquo那麼，你想要什麼？&rdquo &ldquo現在，我不知道。
我雖也知道過但現在已忘記殆盡了。
我主要想自由自在，不要由我不喜歡的人來打擾我，不要由人牽着我的鼻子做我不願意做的事。
也許&mdash&mdash我想重度從前的日子，可是那些日子已一去不複返了。
現在成天萦繞在我心頭的是對業已崩陷的舊世界以及對往昔的追憶。
&rdquo 斯佳麗執拗地抿緊着嘴唇。
她并不是不明白他的意思，沒有東西比他說話的語調，更能勾起她對往日的回憶，更能使她突然感到傷心。
可是自從那天在十二橡樹的園子裡她暈倒以後，她曾說過：&ldquo我今後絕不回顧過去，&rdquo從此她便以無情的态度對待一切往事了。
&ldquo我比較喜歡現在的日子，&rdquo她說時沒有看着他的眼睛，&ldquo現在總有讓你激動的事，像宴會什麼的。
每一樣東西都有它的光彩。
可是過去的日子都是那麼乏味。
&rdquo（哦，慵懶的日子和鄉間甯靜溫暖的黃昏！那住處的響亮而溫柔的笑聲！那黃金般惬意的生活以及可靠的舒服的明天！叫我如何來否定你的意思呢？） &ldquo我比較喜歡現在的日子。
&rdquo她說時聲音有些顫抖。
他從桌子上滑下來，不相信地低聲一笑。
他的手托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臉對着自己的臉。
&ldquo啊，斯佳麗，你可是個蹩腳的說謊者！不錯，生活在今天是有光彩&mdash&mdash有種光彩。
可是問題就在這裡。
過去的日子雖沒有光彩，卻有一種魅力，一種美，一種節奏緩慢的神奇景色。
&rdquo 她的心被引入歧途，她低垂眼睑。
他說話的聲音，他手的觸摸，讓那被她永遠關上的門給輕輕地打開了。
在那門的後面，呈現出往日的美好，使她的心頭湧起一陣哀愁的渴慕。
可是她明白不管過去的日子多麼美好，它隻能停留在那門的後面。
誰也無法擔負着沉痛的回憶向前邁進。
他的手不再托住她的下巴，溫柔地将她的一隻手揉在自己的雙手之中。
&ldquo你還記得嗎？&rdquo他說時，一隻警鈴在她的心頭響着：不要留戀過去！不要留戀過去！ 可是這時她全身掠過一股幸福的暖流，使她立刻置那警告于不顧了。
她終于能夠理解他，他們的心終于相通了。
這樣的時刻實在太寶貴，再也不能失去它，再也不管它會導緻怎樣的痛苦。
&ldquo你還記得嗎？&rdquo他說時，由于他的話音的魔力，那小辦事間的四壁猛然隐沒，歲月突然倒流，他們倆又在那多年前春天裡的鄉間車道上并肩而騎了。
他一邊說着，一邊将她的手握得更緊，他的聲音裡具有一種差不多已被遺忘了的古老歌曲的動人的魅力。
他們像是騎着馬兒在山茱萸樹下去赴塔爾頓家的野宴，她能聽見馬具歡快的叮當聲，聽見她自己無憂無慮的歡笑聲。
她能看見陽光照在艾希禮頭發上閃出的銀光，看見他坐在馬背上那優美自然的身姿。
在他的聲音中她聽見音樂，那是小提琴和班卓琴的樂聲，伴着他們在那已經不複存在的白色大廈裡跳舞。
遠處沼澤地裡，傳來殘月下獵狗的吠叫聲，她聞到蛋酒126的香味，那酒碗上裝飾着聖誕節的冬青花環。
一張張白人黑人的臉，笑逐顔開。
老朋友們接二連三地到來，洋溢着歡聲笑語，仿佛這些年來他們并沒有離開人世。
他們中間有紅頭發長腿愛說笑話的斯圖爾特和布倫特雙胞胎兄弟。
有性烈似野馬的湯姆和博伊德。
有性情急躁黑眼珠兒的喬·方丹。
有打不起精神的凱德和雷福特這卡爾佛特家兩兄弟。
還有約翰·威爾克斯和白蘭地喝得滿臉通紅的傑拉爾德。
再就是輕聲低語身上散發着香氣的埃倫。
壓倒一切的是寄希望于有一種安全感，是寄希望于知道明天一定會帶來和今天同樣的幸福。
他的說話停止了，兩人默默地久久地彼此相對而視，他們之間已失去了他們沒有好好共享的美好青春。
&ldquo現在我明白你為什麼不快活了，&rdquo她傷感地想道，&ldquo我以前一直不理解你，也不理解我自己為什麼總是不快活。
可是&mdash&mdash怎麼，我們這樣談話不是跟老年人那一套一樣了。
&rdquo想到這裡，她心裡吃了一驚，情緒馬上低落，&ldquo像是回顧五十年前往事的老年人。
可是我們并不老！不過在這段時間裡發生的事情太多了。
變化這樣大，一切都像是五十年以前的事。
可是，我們并沒有老！&rdquo 可是當她再仔細一看艾希禮時，發現他已不複年輕，不再那麼光彩照人了。
他正低着頭，心不在焉地看着她那隻被他握住的手。
她原先看見他亮閃閃的頭發，已經呈一片灰色，猶如月光照在靜止
有生以來這是第一遭，她看着他那怅然若失的澄澈目光從她眼前掠過就明白了他的心思。
以前，她心中對他充滿狂熱的愛，他的心扉卻是閉着的。
現在，他們之間隻存在平靜的友情，因此她能稍稍闖進他的心田，對他有些理解。
他現在不複悲傷。
投降以來，他一直很悲傷，她請求他到亞特蘭大來時，他還是那麼悲傷。
現在，他隻是聽天由命而已。
&ldquo我不喜歡你那麼說，艾希禮，&rdquo她熱切地說道，&ldquo你的話聽起來跟白瑞德的一樣。
他老愛彈那種調子，說什麼&lsquo适者生存&rsquo之類的話，讓我膩煩得真要大叫大嚷。
&rdquo 艾希禮微笑了。
&ldquo你有沒有想過，斯佳麗，白瑞德跟我基本上是很相似的？&rdquo &ldquo哦，不。
你那麼好，那麼高尚，而他&mdash&mdash&rdquo她覺得心裡慌亂，停住不說了。
&ldquo不過我們是很相似。
我們出身于同一類型的家庭，受過同樣模式的教養，對事物具有同樣的看法。
在前進的道路上，我們隻是在不同的地方各自拐彎。
我們思想相同，隻是反應各異。
比如說，我們兩人都不相信戰争，可是我參軍打仗，他卻一直等到戰争快結束時才入伍。
我們都知道這場戰争是錯誤的，是注定要打敗的。
我心甘情願地投身于這場注定要失敗的戰争，他卻不去參戰。
有時我覺得他是對的，可是後來，又&mdash&mdash&rdquo &ldquo哦，艾希禮，你到什麼時候才不再從兩個方面看待問題呢？&rdquo她問，可是她的語氣不像從前那樣不耐煩，&ldquo一個人若是老從兩個方面看問題，那是什麼事也辦不成的。
&rdquo &ldquo話是不錯，不過&mdash&mdash斯佳麗，你究竟要達到哪一步？我常常想要知道這一點。
你瞧，我從來不想要達到什麼目的。
我隻想我行我素。
&rdquo 她想要達到哪一步？這問題很可笑。
她的目的自然是要有錢财和保障。
可是&mdash&mdash她的心裡在揣摩。
她有的是錢，至于保障，在這個沒有保障的世界上，她也可算是有保障的了。
可是，現在既然她想到這個問題，她覺得光有這兩項還是很不夠的。
她細細一想，有了這兩項，雖然她不至于那麼苦惱，也不必老是為明天擔憂，可是她也并不特别快樂。
如果我有了錢财和保障，同時又有了你，那才是我想要得到的全部，她想到這裡，渴慕地瞅着他。
可是她并沒有把這些話說出口，她唯恐讓他們之間現存的相互吸引力給沖斷，唯恐他的心扉又要對她關閉。
&ldquo你隻希望成為你自己？&rdquo她笑着說，多少帶點憂傷！&ldquo我最大的煩惱正是不能成為我自己呢！至于說我想要達到的目的，我想我已經達到了。
我要有錢，有保障，還要有&mdash&mdash&rdquo &ldquo可是，斯佳麗，你有沒有感到，我倒并不在乎有沒有錢？&rdquo 沒有。
她從來不會感到有人不希望富有。
&ldquo那麼，你想要什麼？&rdquo &ldquo現在，我不知道。
我雖也知道過但現在已忘記殆盡了。
我主要想自由自在，不要由我不喜歡的人來打擾我，不要由人牽着我的鼻子做我不願意做的事。
也許&mdash&mdash我想重度從前的日子，可是那些日子已一去不複返了。
現在成天萦繞在我心頭的是對業已崩陷的舊世界以及對往昔的追憶。
&rdquo 斯佳麗執拗地抿緊着嘴唇。
她并不是不明白他的意思，沒有東西比他說話的語調，更能勾起她對往日的回憶，更能使她突然感到傷心。
可是自從那天在十二橡樹的園子裡她暈倒以後，她曾說過：&ldquo我今後絕不回顧過去，&rdquo從此她便以無情的态度對待一切往事了。
&ldquo我比較喜歡現在的日子，&rdquo她說時沒有看着他的眼睛，&ldquo現在總有讓你激動的事，像宴會什麼的。
每一樣東西都有它的光彩。
可是過去的日子都是那麼乏味。
&rdquo（哦，慵懶的日子和鄉間甯靜溫暖的黃昏！那住處的響亮而溫柔的笑聲！那黃金般惬意的生活以及可靠的舒服的明天！叫我如何來否定你的意思呢？） &ldquo我比較喜歡現在的日子。
&rdquo她說時聲音有些顫抖。
他從桌子上滑下來，不相信地低聲一笑。
他的手托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臉對着自己的臉。
&ldquo啊，斯佳麗，你可是個蹩腳的說謊者！不錯，生活在今天是有光彩&mdash&mdash有種光彩。
可是問題就在這裡。
過去的日子雖沒有光彩，卻有一種魅力，一種美，一種節奏緩慢的神奇景色。
&rdquo 她的心被引入歧途，她低垂眼睑。
他說話的聲音，他手的觸摸，讓那被她永遠關上的門給輕輕地打開了。
在那門的後面，呈現出往日的美好，使她的心頭湧起一陣哀愁的渴慕。
可是她明白不管過去的日子多麼美好，它隻能停留在那門的後面。
誰也無法擔負着沉痛的回憶向前邁進。
他的手不再托住她的下巴，溫柔地将她的一隻手揉在自己的雙手之中。
&ldquo你還記得嗎？&rdquo他說時，一隻警鈴在她的心頭響着：不要留戀過去！不要留戀過去！ 可是這時她全身掠過一股幸福的暖流，使她立刻置那警告于不顧了。
她終于能夠理解他，他們的心終于相通了。
這樣的時刻實在太寶貴，再也不能失去它，再也不管它會導緻怎樣的痛苦。
&ldquo你還記得嗎？&rdquo他說時，由于他的話音的魔力，那小辦事間的四壁猛然隐沒，歲月突然倒流，他們倆又在那多年前春天裡的鄉間車道上并肩而騎了。
他一邊說着，一邊将她的手握得更緊，他的聲音裡具有一種差不多已被遺忘了的古老歌曲的動人的魅力。
他們像是騎着馬兒在山茱萸樹下去赴塔爾頓家的野宴，她能聽見馬具歡快的叮當聲，聽見她自己無憂無慮的歡笑聲。
她能看見陽光照在艾希禮頭發上閃出的銀光，看見他坐在馬背上那優美自然的身姿。
在他的聲音中她聽見音樂，那是小提琴和班卓琴的樂聲，伴着他們在那已經不複存在的白色大廈裡跳舞。
遠處沼澤地裡，傳來殘月下獵狗的吠叫聲，她聞到蛋酒126的香味，那酒碗上裝飾着聖誕節的冬青花環。
一張張白人黑人的臉，笑逐顔開。
老朋友們接二連三地到來，洋溢着歡聲笑語，仿佛這些年來他們并沒有離開人世。
他們中間有紅頭發長腿愛說笑話的斯圖爾特和布倫特雙胞胎兄弟。
有性烈似野馬的湯姆和博伊德。
有性情急躁黑眼珠兒的喬·方丹。
有打不起精神的凱德和雷福特這卡爾佛特家兩兄弟。
還有約翰·威爾克斯和白蘭地喝得滿臉通紅的傑拉爾德。
再就是輕聲低語身上散發着香氣的埃倫。
壓倒一切的是寄希望于有一種安全感，是寄希望于知道明天一定會帶來和今天同樣的幸福。
他的說話停止了，兩人默默地久久地彼此相對而視，他們之間已失去了他們沒有好好共享的美好青春。
&ldquo現在我明白你為什麼不快活了，&rdquo她傷感地想道，&ldquo我以前一直不理解你，也不理解我自己為什麼總是不快活。
可是&mdash&mdash怎麼，我們這樣談話不是跟老年人那一套一樣了。
&rdquo想到這裡，她心裡吃了一驚，情緒馬上低落，&ldquo像是回顧五十年前往事的老年人。
可是我們并不老！不過在這段時間裡發生的事情太多了。
變化這樣大，一切都像是五十年以前的事。
可是，我們并沒有老！&rdquo 可是當她再仔細一看艾希禮時，發現他已不複年輕，不再那麼光彩照人了。
他正低着頭，心不在焉地看着她那隻被他握住的手。
她原先看見他亮閃閃的頭發，已經呈一片灰色，猶如月光照在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