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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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實際上是恐怖時期。

    原來人人以為情況已經壞到極點,現在佐治亞州人才發現重建時期的最壞階段才剛剛開始。

     三年以來,聯邦政府一直想把外來的思想和外來的統治強加在佐治亞州頭上,由于有軍隊的支持,取得了很大的成功。

    可是新政權唯一的支柱,隻有軍隊的力量。

    北佬對佐治亞州的統治并沒有得到本州的同意。

    佐治亞州的領袖們一直在為州權而鬥争,他們想以自己的思想治理自己的州。

    他們竭力抵制種種使他們屈服的壓力,不接受華盛頓的指令當作本州的法律。

     在公務方面,佐治亞州的政府從來沒有投降過,可是他們的鬥争卻是無效的、屢戰屢敗的。

    這是一場不可能打赢的戰鬥,可是,卻至少可以把不可避免的事拖延緩辦。

    在南方其他各州,已有一字不識的黑人身居要津,有的地方的議會,已操縱在黑人和拎包投機家手裡了。

    可是在佐治亞州,由于頑強抵抗的結果,至今還沒有陷入這最後的一步。

    在這三年中的大部分時間裡,本州的議會還掌握在白人和民主黨人手裡。

    由于到處都是北佬軍隊,州裡的官員除了抗議和抵制以外,不可能有别的作為。

    他們的權力隻是名義上的,可是他們至少能使州政府保持在佐治亞本地人手裡。

    現在連這最後的據點也已陷落了。

     四年前,約翰斯頓将軍率領他的部下被迫從多爾頓向亞特蘭大節節敗退。

    從1865年以來,佐治亞州的民主黨人和他一樣,也是一步步地被迫後退。

    聯邦政府對本州事務以及對本州人民的生殺大權日益擴大。

    壓力愈來愈大,軍事當局的法令愈來愈多,使得文官政府更加無能為力。

    最後,由于佐治亞州處于軍事管制之下,軍方下令不論本州法律許可與否,黑人一律給以選舉權。

     在斯佳麗和白瑞德宣布訂婚前的一個星期,這裡舉行過一次州長選舉。

    南方民主黨人推舉約翰·戈登将軍為候選人,他是一個最孚衆望的本州公民。

    他的競選對手是共和黨人布洛克。

    選舉不像通常那樣當天結束,卻持續了三天之久。

    一列車一列車的黑人從這個城鎮趕到那個城鎮,在沿途各選區投票。

    結果自然是布洛克獲勝。

     如果說舍曼将軍占領佐治亞州曾引起本州人民的痛恨,那麼本州的州權最終落到拎包投機家、北佬和黑人手中,給本州人帶來前所未有的深惡痛絕。

    亞特蘭大和整個佐治亞州頓時激蕩起憤怒的情緒。

     白瑞德偏偏又是為人所痛恨的布洛克的朋友! 斯佳麗對于不是直接發生在她鼻子底下的事情向來是不聞不問的,對于選舉的事甚至一無所知。

    白瑞德沒有參加選舉,他和北佬的關系跟以前并沒有什麼不同。

    可是他是個無賴漢,又跟布洛克是朋友,這個事實是改變不了的。

    如果他們結婚,斯佳麗就會轉變成跟他一樣的人。

    亞特蘭大人對于敵人營壘裡的人素來是不能容忍不講友好的。

    所以,他們訂婚的消息一經傳出,城裡人立刻記起他們兩人的種種壞事,而把他們的好處統統給忘了。

     斯佳麗知道她的事引起全城的震動,可是對公衆的感情強烈到什麼程度,卻并不知曉,直到有一天梅裡韋瑟太太由于教友的敦促主動前來向她進言的時候。

     &ldquo因為你自己的母親已去世,皮特小姐又不是一位太太,沒有資格來&mdash&mdash呃,跟你談這種事,所以我覺得有必要向你提出警告,斯佳麗,白瑞德船長這種人,不是上等人家的女人應該跟他結親的。

    他是一個&mdash&mdash&rdquo &ldquo可是,是他想辦法救了梅裡韋瑟老爹,還有你侄兒的生命的。

    &rdquo 梅裡韋瑟太太更生氣了。

    就在不到一個鐘頭之前,她為這事剛跟老爹鬥過嘴。

    老人說不論白瑞德是個無賴漢也好,壞蛋也好,她若是對他一點也沒有感激之情,那她肯定沒有把他這塊老骨頭放在心上。

     &ldquo他那樣做的目的,不過是要捉弄我們大家,叫我們在北佬面前擡不起頭,&rdquo梅裡韋瑟太太接着說,&ldquo你知道得跟我一樣清楚,那人是個惡棍。

    他向來就是的,現在更不值一提了。

    一個規規矩矩的人家根本就不能接待他這種人。

    &rdquo &ldquo不能嗎?那倒怪了,梅裡韋瑟太太,在打仗的時候,他不是經常出現在你的客廳裡嗎?梅貝爾穿的那件白緞子結婚禮服,不是他送的嗎?要不大概是我記錯了吧?&rdquo &ldquo打仗的時候跟平時完全不一樣,規矩人跟一些不怎麼樣的人來往,是為了南方大業,沒有什麼不正當的。

    可是他既沒有打過仗,還要嘲笑參軍的人,我想你總不能跟這樣的人結婚吧?&rdquo &ldquo他參過軍的。

    他在軍隊裡服役八個月時間。

    他參加最後一次戰役,在弗蘭克林打過仗。

    約翰斯頓将軍投降的時候,他就在他的部隊裡。

    &rdquo &ldquo這我可沒聽說過,&rdquo梅裡韋瑟太太說着,一副不相信的神氣,&ldquo可是他沒負過傷,&rdquo她勝利地加了一句。

     &ldquo沒受傷的人多得很。

    &rdquo &ldquo凡是參加打過仗的都負過傷。

    我可沒聽說有誰沒負傷過。

    &rdquo 斯佳麗被這話刺痛了。

     &ldquo那麼依我看你認識的那幫人全是些笨蛋,既不會躲避陣雨,也不懂得躲避槍彈。

    好吧,梅裡韋瑟太太,讓我給你把話說清楚,你盡可帶信息給你那些愛管閑事的朋友。

    我已經決定跟白瑞德船長結婚,哪怕他以前幫北佬打過仗我也不管。

    &rdquo 這位可敬的太太離開屋子的時候,氣得頭上的軟帽都微微顫動起來。

    斯佳麗知道,從今以後這位不贊成她的朋友會成為她的公開的敵人。

    可是她不在乎。

    梅裡韋瑟太太不管怎麼說,怎麼做,都于她無損。

    别人怎麼說她全不在乎,隻有一個人例外&mdash&mdash嬷嬷。

     皮特姑媽聽到她訂婚的消息而暈厥,這斯佳麗還能忍耐得住。

    艾希禮前來向她道賀的時候有意回避她的目光,她偷偷地看到他像是忽然衰老了,這她也挺過來了。

    波林姨媽和尤拉莉姨媽聽到這消息吓了一大跳,急忙從查爾斯頓寫信給她制止這樁婚事,說這不僅毀滅她自己的而且也危及她們的社會地位。

    斯佳麗讀了她們的信隻覺又好氣又好笑。

    媚蘭滿面愁容真誠地對她說:&ldquo當然,白瑞德船長其實比大多數人所理解的要好得多,而且當初他救艾希禮時心腸又好,方法又巧妙。

    而且他畢竟還為南方邦聯打過仗。

    可是,斯佳麗,你是不是可以不要過于倉促就做出決定。

    &rdquo斯佳麗聽了這番話,也隻是一笑置之。

     别人的話,她全不放在心上。

    隻除了嬷嬷。

    嬷嬷的話最叫她心裡惱火,也最叫她傷心。

     &ldquo我看見你做了許多事情,要是埃倫小姐知道了,準會傷心的。

    那些事也真的叫我傷心。

    可是沒想到如今你竟做出最不像話的事,要嫁給一個白人敗類了。

    是的,我說他是個敗類!你不用跟我說他是好人家出身,反正那也一樣。

    上等人家也好,下等人家也好,都會出敗類。

    他就是個敗類。

    斯佳麗小姐,我看見你把查爾斯先生從霍尼小姐手裡搶過來,其實你并不愛他。

    我還看見你把弗蘭克先生從你的親妹妹手裡搶過來。

    你做過許多不該做的事,我都沒說過一句話,像你把壞木頭當好木頭賣,你騙那些做木頭生意的人,你一個人在外面到處亂跑,招惹那幫自由黑人,害得弗蘭克先生把命都送掉,你還不給那些囚犯吃飽肚子,這些我都沒有說過你一句。

    甚至連埃倫小姐在天堂裡說:&lsquo嬷嬷,嬷嬷,你沒有好好照看我的孩子!&rsquo我都采取容忍态度。

    可是我今天不能不說了,斯佳麗小姐,我不許你嫁給那個白人敗類。

    隻要我還有口氣,我絕不答應。

    &rdquo &ldquo我愛嫁給誰就嫁給誰,&rdquo斯佳麗冷冷地說,&ldquo我想你大概忘了你的身份了吧,嬷嬷。

    &rdquo &ldquo現在是我說話的時候了。

    我不跟你說這些話,那麼誰會跟你說呢?&rdquo &ldquo我已經把這事仔細想過了,嬷嬷,我已經作出決定,你最好還是回塔拉去。

    我給你一點錢,而且&mdash&mdash&rdquo 嬷嬷以她極大的尊嚴挺直身子。

     &ldquo我是自由的,斯佳麗小姐。

    你沒法叫我到我不願意去的地方。

    你要我回塔拉,除非你也一起去。

    我不會撇下埃倫小姐的孩子,誰也别想叫我走。

    我也不會撇下埃倫小姐的外孫,交給那個敗類繼父撫養。

    我現在在這裡,我就在這裡呆下去。

    &rdquo &ldquo我不讓你留在我家裡冒犯白瑞德船長。

    我要跟他結婚,這件事已經定了。

    &rdquo &ldquo這件事還沒有定,&rdquo嬷嬷反駁道,她那昏花的老眼睛慢慢地閃出戰鬥的光芒。

     &ldquo我從來沒有想到要說埃倫小姐親骨肉的不是,可是,斯佳麗小姐,你得好好聽聽。

    你隻不過是頭配上馬鞍馬辔頭的騾子罷了。

    你可以把騾子的蹄子磨光,把它的皮擦亮,給它的鞍辔鑲上銅片,駕在漂亮的馬車上,可是它還是一頭騾子。

    騙不了任何人。

    你也跟它一樣。

    你穿上綢衣服,你有鋸木廠,有店鋪,有錢,你裝出一副好馬的樣子,可是你還是一頭騾子,你也騙不了人。

    還有白瑞德那家夥,他是好人家出身,打扮得就像一匹賽馬場上的好馬,可是他跟你一樣,也不過是一頭配上馬鞍辔的騾子罷了。

    &rdquo 嬷嬷說罷又以鋒利的目光盯着她的女主人。

    斯佳麗氣得渾身發抖,卻沒話可說。

     &ldquo你如果一定要嫁給他,那也隻好随你的便,因為你的頭腦很固執,簡直就像你爸。

    不過你記住,斯佳麗小姐,我不會離開你。

    我要留下來看着你們的事。

    &rdquo 嬷嬷說罷,不等斯佳麗回答,便轉身離開了,可是聽她那語氣簡直比說&ldquo咱們後會有期,你等着瞧吧&rdquo還要狠毒三分。

     後來他們在新奧爾良度蜜月的時候,斯佳麗把嬷嬷的話說給白瑞德聽。

    使她又驚又氣的是,白瑞德聽了嬷嬷關于騾子配上馬鞍辔的話,竟放聲大笑。

     &ldquo我從來沒聽過一個深刻的真理能表達得這麼簡潔,&rdquo他說,&ldquo嬷嬷這人可不簡單,我很樂意于接受她的尊敬和好意,這在我認識的人中間,是并不多見的。

    可是我既然是頭騾子,看來她的尊敬和好意我都得不到了。

    那天我們結婚之後,我懷着新郎的喜悅,送給她一枚十元的金币,不料竟被她拒絕了。

    我平時很少遇到不見錢眼開的人,可是她無所畏懼地看着我說,謝謝我,她不是一個剛獲得自由的黑人,不需要我的錢。

    &rdquo &ldquo她為什麼這樣激憤?那些女人為什麼又老是像群珍珠雞似的在我背後嘀咕?我跟誰結婚,結幾次婚,是我自己的事。

    我向來隻管自己的事,她們為什麼不去管她們自己的事呢?&rdquo &ldquo親愛的,人們其實對世界上的任何事都能原諒,唯獨對不願多管别人閑事的人偏偏不能原諒。

    不過你又何苦要像隻被燙傷的貓兒那樣大聲尖叫呢?平時你常說你不在乎人家背後議論你,現在為什麼不能證實一下你自己說過的話呢?你知道以前人家常常為了一些小事批評你,如今對這樣一件大事,怎麼能指望人家不在背後說閑話呢?你既嫁給我這樣一個壞蛋,就知道人家必定會議論的。

    如果我出身低微,又很貧窮,人們還不至于十分氣憤。

    可是我這個壞蛋很有錢,很成功,自然是不可饒恕的了。

    &rdquo &ldquo我希望你什麼時候能正經一點。

    &rdquo &ldquo我是在說正經話。

    大凡正派人看到不正派人像月桂樹那樣蓬勃生長興旺發達的時候,心裡總會覺得懊惱的。

    振奮起來,斯佳麗,你不是跟我說過,你要有好多錢的主要理由是可以叫每一個人都見鬼去嗎?現在你的機會來了。

    &rdquo &ldquo可是我想叫他見鬼去的人最主要的就是你呀,&rdquo斯佳麗說着笑了。

     &ldquo你現在是不是還想叫我見鬼去呢?&rdquo &ldquo嗯,不像以前常想得那麼厲害。

    &rdquo &ldquo隻要能叫你喜歡,你愛什麼時候就什麼時候叫我去見鬼好了。

    &rdquo &ldquo這并不使我感到特别快活,&rdquo斯佳麗說,彎腰随意親吻他一下。

    他的黑眼睛很快在她臉上掠過,想從她的眼睛裡尋找什麼,可是沒有發現。

    于是他立即笑了。

     &ldquo忘掉亞特蘭大。

    忘掉那些老惡婆子。

    我帶你到新奧爾良來是為了讓你快樂,我希望你能得到快樂。

    &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