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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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個難以捉摸的無情的人。
也許像他常說的那樣，是因為他們兩人非常相似吧。
有時候她覺得在她所認識的人中，除白瑞德外其他的都像很陌生似的。
&ldquo你可以告訴我嗎？&rdquo他握住她的手，動作出奇地溫柔，&ldquo這不僅僅因為弗蘭克離開了你，是嗎？你是不是需要錢用？&rdquo &ldquo錢？上帝，不！哦，白瑞德，我非常害怕。
&rdquo &ldquo别傻啦，斯佳麗，你這一輩子從來就沒有害怕過。
&rdquo &ldquo哦，白瑞德，我真的害怕！&rdquo 這句話一下子湧出來，比她平時說話的速度要快。
是的，她可以告訴他，對白瑞德她什麼話都可以說。
他自己的品行那麼壞，自然沒資格來審判她。
世界上多數人哪怕為了拯救自己的靈魂，也不願說一句謊話，甯願餓死，也不肯做不名譽的事。
她現在認識的是一個從說謊到欺騙什麼壞事都幹的人，多麼有意思呢！ &ldquo我害怕我會死，死後還會下地獄。
&rdquo 如果此刻他聽她提起會死會笑她，那她可受不了，可是他竟沒有笑。
&ldquo你非常健康&mdash&mdash也許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什麼地獄。
&rdquo &ldquo哦，有的，白瑞德，你知道是有的！&rdquo &ldquo我知道是有的，不過它就在我們這地球上，不在我們死後。
我們死後便什麼也沒有了，斯佳麗。
你現在就在地獄裡。
&rdquo &ldquo哦，白瑞德，你這話是觸犯神明的！&rdquo &ldquo可是聽起來異常舒服。
告訴我，你為什麼會下地獄？&rdquo 他又在逗弄她了，她從他目光的閃爍中可以看出，不過她并不介意，他的雙手溫暖而有力，讓他握着她覺得非常惬意。
&ldquo白瑞德，我不應該跟弗蘭克結婚。
這事我做得不對。
他追求蘇埃倫，他愛的是她，不是我。
可是我騙了他，說蘇埃倫就要跟托尼·方丹結婚。
哦，我怎麼會做出這種事來的？&rdquo &ldquo啊，原來是那麼回事！我對這事始終感到不解。
&rdquo &ldquo後來我又害得他處處不順心。
我逼着他去做種種他不願意做的事，比如在人家還不出錢時，硬逼着人家還錢。
我還辦鋸木廠、造酒店、雇犯人，這些都給他帶來恥辱，叫他擡不起頭來。
白瑞德，他是我害死的，是的，是我害死的！我不知道他參加三K黨。
我做夢也沒想到他有這膽量。
可是我應該早就知道的。
唉，是我害死了他。
&rdquo &ldquo&lsquo傾東海之水，能否洗淨我手上之血迹？&rsquo&rdquo &ldquo什麼？&rdquo &ldquo沒什麼。
你說下去。
&rdquo &ldquo說下去？說完了。
難道還不夠嗎？我跟他結婚，使他得不到幸福，後來又害死他。
哦，上帝！我不知道怎麼會做出這種事來！我欺騙他，跟他結婚。
當初我以為是完全正确的，現在才知道是大錯特錯。
白瑞德，這些事看起來簡直不像是我做的。
我待他太卑鄙了，可是我并不是一個真的卑鄙的人。
我不是那樣教養長大的。
母親&mdash&mdash&rdquo說到這裡，她停下來，咽下口水。
她一整天來都盡量避免想起埃倫，現在卻再也沒法抹掉她母親的形象了。
&ldquo我常常在想，不知她是個什麼樣子。
在我看來，你好像非常像你的父親。
&rdquo &ldquo母親是&mdash&mdash哦，白瑞德，我這是第一次為她的死感到高興，因為她無法看到我現在的情況。
她并不想把我教養成一個卑鄙的人。
她對每一個人都很親切，很善良。
她甯可讓我餓死，也不願我做出這種事來。
我非常想處處像她，可是偏偏一點都不像她。
我不曾好好想過&mdash&mdash需要想的事情實在太多了&mdash&mdash可是我确實很希望像她。
我不希望像爸爸。
我愛他，可是他太&mdash&mdash太&mdash&mdash太沒有頭腦。
白瑞德，有時候我也竭力想要好好待人，待弗蘭克要好些，可是我每念及此，我那做過的夢魇就會重新出現，害得我一個勁兒橫沖直撞，到處從别人身上搞錢，不管那錢來得是不是正當。
&rdquo 淚水不自覺地從她臉上淌下來，她緊緊抓住他的手，以緻指甲掐進他的肉裡。
&ldquo什麼夢魇？&rdquo他的聲音安詳而帶有撫慰。
&ldquo哦&mdash&mdash我忘了你并不知道。
喏，我每回想要好好待人，想跟自己說有錢并不等于有了一切時，晚上就會做噩夢我回到了塔拉，重新經曆母親剛剛去世和北佬剛剛來過的情景。
白瑞德，你無法想象&mdash&mdash我一想起來身上就會發冷。
我仿佛看見所有的東西全燒光了，到處一片寂靜，什麼吃的東西也沒有。
哦，白瑞德，我又夢見我在挨餓。
&rdquo &ldquo說下去。
&rdquo &ldquo我在挨餓，所有其他的人也在挨餓。
爸和幾個女孩子，還有黑人，都快餓死了。
他們不停地在喊：&lsquo我們肚子餓，&rsquo我自己也餓得難受，心裡又害怕。
我聽見我的心聲在反複地說：&lsquo我隻要能逃出這裡，就再也不會挨餓，&rsquo于是我的夢境變成一片灰蒙蒙的迷霧，我在霧中不停地奔跑，沒命地奔跑，直跑得心都快要迸裂。
我身後像是有什麼在追趕着我，叫我透不過氣來。
可是我還是在想，隻要我到了那邊，我就安全了。
可是我不知道我到底想到哪裡去。
然後我就醒了，吓得渾身冰涼，害怕又會挨餓。
在做過這樣的噩夢後，我總覺得世界上非要有這許多錢，不能消除我對饑餓的恐懼。
可是弗蘭克說話老是那麼轉彎抹角，沒精打采的，叫我忍不住要發脾氣。
我猜他不理解，我也沒法叫他理解。
我一直在想，我先多搞點錢，等到我用不着擔心挨餓時，再跟他和解。
可是現在他人已死了，我已經太晚啦。
哦，我當初幹的時候好像一點沒錯，現在回頭看看，一切又全做錯了。
假如我能從頭做起，我的做法一定要改弦易轍了。
&rdquo &ldquo别說啦，&rdquo他說，從她緊握着的手中抽出手，從口袋裡掏出一塊幹淨的手帕，&ldquo把臉擦一下，你這樣戕害自己，實在是毫無意義的。
&rdquo 她接過手帕，擦了擦淚濕的雙頰，心裡稍覺寬慰，像是一部分負擔已轉移到他寬闊的肩膀上。
他看上去是那麼能幹，那麼沉着，就連他那稍稍扭曲的嘴唇也像是在安慰她并證明她的痛苦和惶惑都是完全沒有必要似的。
&ldquo覺得好點了嗎？那麼讓我們把事情的實質弄個明白。
你剛才說，假如你從頭做起，你一定要改弦易轍了。
可是你真的會這樣做嗎？好好想想，是真的嗎？&rdquo &ldquo嗯&mdash&mdash&rdquo &ldquo我看不是真的，你還是照樣要重蹈覆轍。
你說你有沒有别的選擇？&rdquo &ldquo沒有。
&rdquo &ldquo那麼你有什麼好遺憾的呢？&rdquo &ldquo當初我那麼卑鄙，如今他已經死了。
&rdquo &ldquo假如他沒有死的話，你還是照樣要卑鄙下去。
照我的理解，你跟弗蘭克結婚，你欺侮他，無意中造成他的死亡，對這些你并不真正懊悔。
你之所以後悔不該這麼做，是因為害怕要下地獄。
對不對？&rdquo &ldquo嗯&mdash&mdash你這話把我給攪糊塗了。
&rdquo &ldquo你的道德标準本來就是稀裡糊塗的。
你的情況，跟一個小偷完全一模一樣。
小偷偷東西被當場抓獲，他後悔的并不是偷了東西，而是非常非常懊惱怕坐監牢。
&rdquo &ldquo一個小偷&mdash&mdash&rdquo &ldquo哦，不要盡看字面！換句話說，倘若你沒有這種傻念頭，以為你會到不滅的地獄烈火中受煎熬，那麼你就會樂意把弗蘭克給丢諸腦後了。
&rdquo &ldquo哦，白瑞德！&rdquo &ldquo哦，得啦！現在你在忏悔，那麼你也可以把真理當作體面的假話。
當初你為了三百塊錢，不惜把比生命更可貴的寶貝奉獻給别人，那時你的&mdash&mdash呃&mdash&mdash你的良心是不是曾感到不安過呢？&rdquo 剛才喝下的白蘭地此刻開始在她的腦子裡旋轉，她覺得頭暈，又有點不在乎。
在他跟前說假話有什麼用？他好像總能看透她的心思似的。
&ldquo那時我确實沒有想到上帝&mdash&mdash和地獄。
即使偶爾想到，我也認為上帝是會諒解我的。
&rdquo &ldquo可是你跟弗蘭克結婚這事，你就不認為上帝會諒解你嗎？&rdquo &ldquo白瑞德，你明知道你自己根本不相信上帝存在，你怎麼可以這樣談論上帝呢？&rdquo &ldquo可是你卻相信有天罰這麼一回事，這在現在很重要。
那麼上帝為什麼不該諒解呢？現在塔拉仍然歸你所有，沒叫拎包投機家占去，你覺得懊惱嗎？你現在不用忍饑挨餓，也不用衣衫褴褛，你覺得懊惱嗎？&rdquo &ldquo哦，不！&rdquo &ldquo好吧，你當初除了跟弗蘭克結婚，還有别的選擇嗎？&rdquo &ldquo沒有。
&rdquo &ldquo他并不是非跟你結婚不可，對嗎，男人是自由的。
他不想做的事，也并不是非要由着你逼迫他做不可的，對嗎？&rdquo &ldquo嗯&mdash&mdash&rdquo &ldquo斯佳麗，你又何苦要煩惱？假如你真的從頭做起，你還是不得不跟他說謊，他也還得跟你結婚。
你照樣會遇到危險，他也隻得為你報仇。
他假如跟蘇埃倫結婚，固然不會為她而送命，可是她很可能使他加倍地不幸福。
情況一定會那樣。
&rdquo &ldquo不過我本來可以對待他更好些。
&rdquo &ldquo你若想對待他好些，除非你換一個人。
因為凡是能讓你欺侮的人，你一定要欺侮的，這是你的生性如此。
強者生來就要欺侮人，弱者生來就是挨欺侮的。
弗蘭克沒拿馬鞭子抽你，這是他的不是&hellip&hellip你真叫我吃驚，斯佳麗，到了這樣的年齡，忽然萌發起良心來了。
其實像你這樣的機會主義者是不該講良心的。
&rdquo &ldquo什麼叫做機&mdash&mdash你剛才怎麼說的？&rdquo &ldquo一個專門會利用機會的人。
&rdquo &ldquo那樣做不對嗎？&rdquo &ldquo這樣做是被認為很不名譽的，特别是在那些有機會而不利用的人眼裡是這樣認為的。
&rdquo &ldquo哦，白瑞德，你又在開玩笑了。
我還以為你會變得有教養起來了。
&rdquo &ldquo我現在是有教養的&mdash&mdash我的确如此。
不過斯佳麗，親愛的，你可有一點不太清醒。
我想你的毛病就在這裡。
&rdquo &ldquo你怎麼敢&mdash&mdash&rdquo &ldquo是的，我敢。
不過你現在已經快要成為俗話所說的一隻&lsquo哭皮袋&rsquo，一碰就要哭了。
我還是換個題目說點新聞給你聽讓你高興高興吧。
事實上，我今晚到這裡來就是為了在我離開之前把關于我的消息說給你聽的。
&rdquo &ldquo你打算去哪兒？&rdquo &ldquo去英國，可能要去好幾個月。
把你的良心忘掉，斯佳麗，我不想跟你繼續談論你的靈魂的安甯問題了。
你要不要聽聽我的消息？&rdquo &ldquo可是&mdash&mdash&rdquo她軟弱無力地剛開口又停住了。
白蘭地正在把她悔恨的棱角漸漸磨平，再加上白瑞德那嘲諷然而令人寬慰的言談，弗蘭克那暗淡的鬼影漸漸消退而去。
也許白瑞德是對的。
也許上帝能夠諒解。
此時她已恢複到有足夠的力量把剛才的念頭從心上排斥開去，并且下定決心：&ldquo我明天再想吧！&rdquo &ldquo你有什麼消息呢？&rdquo她使勁地問道，用他的手帕擤了一下鼻子，又把她那開始散亂的頭發理了一下。
也許像他常說的那樣，是因為他們兩人非常相似吧。
有時候她覺得在她所認識的人中，除白瑞德外其他的都像很陌生似的。
&ldquo你可以告訴我嗎？&rdquo他握住她的手，動作出奇地溫柔，&ldquo這不僅僅因為弗蘭克離開了你，是嗎？你是不是需要錢用？&rdquo &ldquo錢？上帝，不！哦，白瑞德，我非常害怕。
&rdquo &ldquo别傻啦，斯佳麗，你這一輩子從來就沒有害怕過。
&rdquo &ldquo哦，白瑞德，我真的害怕！&rdquo 這句話一下子湧出來，比她平時說話的速度要快。
是的，她可以告訴他，對白瑞德她什麼話都可以說。
他自己的品行那麼壞，自然沒資格來審判她。
世界上多數人哪怕為了拯救自己的靈魂，也不願說一句謊話，甯願餓死，也不肯做不名譽的事。
她現在認識的是一個從說謊到欺騙什麼壞事都幹的人，多麼有意思呢！ &ldquo我害怕我會死，死後還會下地獄。
&rdquo 如果此刻他聽她提起會死會笑她，那她可受不了，可是他竟沒有笑。
&ldquo你非常健康&mdash&mdash也許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什麼地獄。
&rdquo &ldquo哦，有的，白瑞德，你知道是有的！&rdquo &ldquo我知道是有的，不過它就在我們這地球上，不在我們死後。
我們死後便什麼也沒有了，斯佳麗。
你現在就在地獄裡。
&rdquo &ldquo哦，白瑞德，你這話是觸犯神明的！&rdquo &ldquo可是聽起來異常舒服。
告訴我，你為什麼會下地獄？&rdquo 他又在逗弄她了，她從他目光的閃爍中可以看出，不過她并不介意，他的雙手溫暖而有力，讓他握着她覺得非常惬意。
&ldquo白瑞德，我不應該跟弗蘭克結婚。
這事我做得不對。
他追求蘇埃倫，他愛的是她，不是我。
可是我騙了他，說蘇埃倫就要跟托尼·方丹結婚。
哦，我怎麼會做出這種事來的？&rdquo &ldquo啊，原來是那麼回事！我對這事始終感到不解。
&rdquo &ldquo後來我又害得他處處不順心。
我逼着他去做種種他不願意做的事，比如在人家還不出錢時，硬逼着人家還錢。
我還辦鋸木廠、造酒店、雇犯人，這些都給他帶來恥辱，叫他擡不起頭來。
白瑞德，他是我害死的，是的，是我害死的！我不知道他參加三K黨。
我做夢也沒想到他有這膽量。
可是我應該早就知道的。
唉，是我害死了他。
&rdquo &ldquo&lsquo傾東海之水，能否洗淨我手上之血迹？&rsquo&rdquo &ldquo什麼？&rdquo &ldquo沒什麼。
你說下去。
&rdquo &ldquo說下去？說完了。
難道還不夠嗎？我跟他結婚，使他得不到幸福，後來又害死他。
哦，上帝！我不知道怎麼會做出這種事來！我欺騙他，跟他結婚。
當初我以為是完全正确的，現在才知道是大錯特錯。
白瑞德，這些事看起來簡直不像是我做的。
我待他太卑鄙了，可是我并不是一個真的卑鄙的人。
我不是那樣教養長大的。
母親&mdash&mdash&rdquo說到這裡，她停下來，咽下口水。
她一整天來都盡量避免想起埃倫，現在卻再也沒法抹掉她母親的形象了。
&ldquo我常常在想，不知她是個什麼樣子。
在我看來，你好像非常像你的父親。
&rdquo &ldquo母親是&mdash&mdash哦，白瑞德，我這是第一次為她的死感到高興，因為她無法看到我現在的情況。
她并不想把我教養成一個卑鄙的人。
她對每一個人都很親切，很善良。
她甯可讓我餓死，也不願我做出這種事來。
我非常想處處像她，可是偏偏一點都不像她。
我不曾好好想過&mdash&mdash需要想的事情實在太多了&mdash&mdash可是我确實很希望像她。
我不希望像爸爸。
我愛他，可是他太&mdash&mdash太&mdash&mdash太沒有頭腦。
白瑞德，有時候我也竭力想要好好待人，待弗蘭克要好些，可是我每念及此，我那做過的夢魇就會重新出現，害得我一個勁兒橫沖直撞，到處從别人身上搞錢，不管那錢來得是不是正當。
&rdquo 淚水不自覺地從她臉上淌下來，她緊緊抓住他的手，以緻指甲掐進他的肉裡。
&ldquo什麼夢魇？&rdquo他的聲音安詳而帶有撫慰。
&ldquo哦&mdash&mdash我忘了你并不知道。
喏，我每回想要好好待人，想跟自己說有錢并不等于有了一切時，晚上就會做噩夢我回到了塔拉，重新經曆母親剛剛去世和北佬剛剛來過的情景。
白瑞德，你無法想象&mdash&mdash我一想起來身上就會發冷。
我仿佛看見所有的東西全燒光了，到處一片寂靜，什麼吃的東西也沒有。
哦，白瑞德，我又夢見我在挨餓。
&rdquo &ldquo說下去。
&rdquo &ldquo我在挨餓，所有其他的人也在挨餓。
爸和幾個女孩子，還有黑人，都快餓死了。
他們不停地在喊：&lsquo我們肚子餓，&rsquo我自己也餓得難受，心裡又害怕。
我聽見我的心聲在反複地說：&lsquo我隻要能逃出這裡，就再也不會挨餓，&rsquo于是我的夢境變成一片灰蒙蒙的迷霧，我在霧中不停地奔跑，沒命地奔跑，直跑得心都快要迸裂。
我身後像是有什麼在追趕着我，叫我透不過氣來。
可是我還是在想，隻要我到了那邊，我就安全了。
可是我不知道我到底想到哪裡去。
然後我就醒了，吓得渾身冰涼，害怕又會挨餓。
在做過這樣的噩夢後，我總覺得世界上非要有這許多錢，不能消除我對饑餓的恐懼。
可是弗蘭克說話老是那麼轉彎抹角，沒精打采的，叫我忍不住要發脾氣。
我猜他不理解，我也沒法叫他理解。
我一直在想，我先多搞點錢，等到我用不着擔心挨餓時，再跟他和解。
可是現在他人已死了，我已經太晚啦。
哦，我當初幹的時候好像一點沒錯，現在回頭看看，一切又全做錯了。
假如我能從頭做起，我的做法一定要改弦易轍了。
&rdquo &ldquo别說啦，&rdquo他說，從她緊握着的手中抽出手，從口袋裡掏出一塊幹淨的手帕，&ldquo把臉擦一下，你這樣戕害自己，實在是毫無意義的。
&rdquo 她接過手帕，擦了擦淚濕的雙頰，心裡稍覺寬慰，像是一部分負擔已轉移到他寬闊的肩膀上。
他看上去是那麼能幹，那麼沉着，就連他那稍稍扭曲的嘴唇也像是在安慰她并證明她的痛苦和惶惑都是完全沒有必要似的。
&ldquo覺得好點了嗎？那麼讓我們把事情的實質弄個明白。
你剛才說，假如你從頭做起，你一定要改弦易轍了。
可是你真的會這樣做嗎？好好想想，是真的嗎？&rdquo &ldquo嗯&mdash&mdash&rdquo &ldquo我看不是真的，你還是照樣要重蹈覆轍。
你說你有沒有别的選擇？&rdquo &ldquo沒有。
&rdquo &ldquo那麼你有什麼好遺憾的呢？&rdquo &ldquo當初我那麼卑鄙，如今他已經死了。
&rdquo &ldquo假如他沒有死的話，你還是照樣要卑鄙下去。
照我的理解，你跟弗蘭克結婚，你欺侮他，無意中造成他的死亡，對這些你并不真正懊悔。
你之所以後悔不該這麼做，是因為害怕要下地獄。
對不對？&rdquo &ldquo嗯&mdash&mdash你這話把我給攪糊塗了。
&rdquo &ldquo你的道德标準本來就是稀裡糊塗的。
你的情況，跟一個小偷完全一模一樣。
小偷偷東西被當場抓獲，他後悔的并不是偷了東西，而是非常非常懊惱怕坐監牢。
&rdquo &ldquo一個小偷&mdash&mdash&rdquo &ldquo哦，不要盡看字面！換句話說，倘若你沒有這種傻念頭，以為你會到不滅的地獄烈火中受煎熬，那麼你就會樂意把弗蘭克給丢諸腦後了。
&rdquo &ldquo哦，白瑞德！&rdquo &ldquo哦，得啦！現在你在忏悔，那麼你也可以把真理當作體面的假話。
當初你為了三百塊錢，不惜把比生命更可貴的寶貝奉獻給别人，那時你的&mdash&mdash呃&mdash&mdash你的良心是不是曾感到不安過呢？&rdquo 剛才喝下的白蘭地此刻開始在她的腦子裡旋轉，她覺得頭暈，又有點不在乎。
在他跟前說假話有什麼用？他好像總能看透她的心思似的。
&ldquo那時我确實沒有想到上帝&mdash&mdash和地獄。
即使偶爾想到，我也認為上帝是會諒解我的。
&rdquo &ldquo可是你跟弗蘭克結婚這事，你就不認為上帝會諒解你嗎？&rdquo &ldquo白瑞德，你明知道你自己根本不相信上帝存在，你怎麼可以這樣談論上帝呢？&rdquo &ldquo可是你卻相信有天罰這麼一回事，這在現在很重要。
那麼上帝為什麼不該諒解呢？現在塔拉仍然歸你所有，沒叫拎包投機家占去，你覺得懊惱嗎？你現在不用忍饑挨餓，也不用衣衫褴褛，你覺得懊惱嗎？&rdquo &ldquo哦，不！&rdquo &ldquo好吧，你當初除了跟弗蘭克結婚，還有别的選擇嗎？&rdquo &ldquo沒有。
&rdquo &ldquo他并不是非跟你結婚不可，對嗎，男人是自由的。
他不想做的事，也并不是非要由着你逼迫他做不可的，對嗎？&rdquo &ldquo嗯&mdash&mdash&rdquo &ldquo斯佳麗，你又何苦要煩惱？假如你真的從頭做起，你還是不得不跟他說謊，他也還得跟你結婚。
你照樣會遇到危險，他也隻得為你報仇。
他假如跟蘇埃倫結婚，固然不會為她而送命，可是她很可能使他加倍地不幸福。
情況一定會那樣。
&rdquo &ldquo不過我本來可以對待他更好些。
&rdquo &ldquo你若想對待他好些，除非你換一個人。
因為凡是能讓你欺侮的人，你一定要欺侮的，這是你的生性如此。
強者生來就要欺侮人，弱者生來就是挨欺侮的。
弗蘭克沒拿馬鞭子抽你，這是他的不是&hellip&hellip你真叫我吃驚，斯佳麗，到了這樣的年齡，忽然萌發起良心來了。
其實像你這樣的機會主義者是不該講良心的。
&rdquo &ldquo什麼叫做機&mdash&mdash你剛才怎麼說的？&rdquo &ldquo一個專門會利用機會的人。
&rdquo &ldquo那樣做不對嗎？&rdquo &ldquo這樣做是被認為很不名譽的，特别是在那些有機會而不利用的人眼裡是這樣認為的。
&rdquo &ldquo哦，白瑞德，你又在開玩笑了。
我還以為你會變得有教養起來了。
&rdquo &ldquo我現在是有教養的&mdash&mdash我的确如此。
不過斯佳麗，親愛的，你可有一點不太清醒。
我想你的毛病就在這裡。
&rdquo &ldquo你怎麼敢&mdash&mdash&rdquo &ldquo是的，我敢。
不過你現在已經快要成為俗話所說的一隻&lsquo哭皮袋&rsquo，一碰就要哭了。
我還是換個題目說點新聞給你聽讓你高興高興吧。
事實上，我今晚到這裡來就是為了在我離開之前把關于我的消息說給你聽的。
&rdquo &ldquo你打算去哪兒？&rdquo &ldquo去英國，可能要去好幾個月。
把你的良心忘掉，斯佳麗，我不想跟你繼續談論你的靈魂的安甯問題了。
你要不要聽聽我的消息？&rdquo &ldquo可是&mdash&mdash&rdquo她軟弱無力地剛開口又停住了。
白蘭地正在把她悔恨的棱角漸漸磨平，再加上白瑞德那嘲諷然而令人寬慰的言談，弗蘭克那暗淡的鬼影漸漸消退而去。
也許白瑞德是對的。
也許上帝能夠諒解。
此時她已恢複到有足夠的力量把剛才的念頭從心上排斥開去，并且下定決心：&ldquo我明天再想吧！&rdquo &ldquo你有什麼消息呢？&rdquo她使勁地問道，用他的手帕擤了一下鼻子，又把她那開始散亂的頭發理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