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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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抄,在上遊渡過了河,于是那疲乏的灰色部隊隻好又匆匆涉過渾濁的河水,撤退到入侵者和亞特蘭大之間的地區,他們在離城北不遠的桃樹溪一帶,草草挖掘淺淺的掩體。

    這樣一來,亞特蘭大城裡更是驚恐萬狀。

     打打退退!打打退退!每後退一回,北佬就離城近一步。

    桃樹溪離城隻有五英裡路了!将軍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ldquo給我們一個能守善戰的人&rdquo的呼聲甚至傳到了裡士滿。

    裡士滿人知道如果亞特蘭大有失,那麼敗局就無可挽回。

    在部隊渡過查塔胡契河以後,約翰斯頓将軍被撤職了。

    軍隊交由他手下的一個将領胡德将軍指揮。

    亞特蘭大人松了一口氣,深信胡德不會退卻。

    這位身材魁偉的肯塔基将軍,胡須飄垂,目光炯炯,素有猛犬之稱。

    他會把北佬從桃樹溪趕走,趕過查塔胡契河,再一步步趕回到多爾頓去。

    可是軍隊裡都在大喊:&ldquo把老喬将軍還給我們!&rdquo他們從多爾頓起,跟随這位将軍長途跋涉,知道他面臨的種種不利條件,這是普通市民所不能知曉的。

     舍曼不給胡德以喘息的機會。

    就在指揮易人的次日,北軍向亞特蘭大以北的一個小鎮迪凱特發動猛攻,迅速拿下該鎮,切斷亞特蘭大通向奧古斯塔、查爾斯頓、威明頓和弗吉尼亞的鐵路交通,使南部邦聯幾乎陷于癱瘓。

    采取行動的關鍵時刻到了!亞特蘭大城大叫大嚷要求采取行動! 到了七月裡一個酷熱的下午,亞特蘭大人終于實現了他們的願望。

    胡德将軍不僅能守善戰,而且在桃樹溪猛烈進攻北佬,指揮他的士兵跳出掩體向人數高出一倍以上的藍色陣線猛撲過去。

     亞特蘭大人膽戰心驚地禱告上帝保佑胡德将軍擊退北佬。

    人人都在傾聽着大炮的轟鳴聲和千萬支步槍發出的噼啪聲。

    戰鬥雖然在離市中心五英裡的地方進行,可是槍炮聲響徹雲霄,聽起來就像在鄰街一般。

    人們還可以看見一股股煙霧,仿佛低挂在樹梢上的雲團。

    戰鬥連續進行了幾個小時,城裡的人對戰地的形勢卻一無所知。

     直到傍晚時分才傳來了最初的消息。

    可是那消息并不确切,自相矛盾,而且令人驚駭。

    消息是由戰鬥中第一批傷兵帶來的。

    他們有單獨的,有成群的,輕傷的攙扶着一瘸一拐的和搖搖晃晃的,零零落落地開始走進城來。

    過不多久,傷兵愈來愈多,形成一支延綿不斷的行列,痛苦地退入城市,擁向醫院。

    他們滿臉是火藥灰、塵土和汗水,簡直像黑人,他們的傷口還沒有包紮,流血正在變幹,成群的蒼蠅在傷口四周飛舞。

     皮特姑媽家是傷兵從北面進城最先到達的人家之一,他們一個接一個搖搖晃晃地走進大門,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嘶啞地喊着: &ldquo水!&rdquo 天熱得似火燒。

    整整一個下午,皮特姑媽和她的全家,無論白人黑人,站在大太陽底下,一勺一勺地舀水給傷兵喝,拿繃帶給他們包紮傷口,直到繃帶用完,連破床單和毛巾全都用完為止。

    皮特姑媽完全忘記她一見血就要暈倒這件事,一直忙到她那雙小腳在那雙太緊的鞋子裡腫得實在支撐不住才停止工作。

    連媚蘭現在也顧不上有失身份,挺着個大肚子跟普裡西、廚娘和斯佳麗一起興奮地工作着,她的臉部跟傷兵一樣繃得緊緊的。

    最後她暈過去了,随即被擡到廚房裡的桌子上躺下,因為家裡的每一張床、每一張椅子和每一張沙發都用來安頓傷兵了。

     在這一片忙亂之中,沒有人想起小韋德,他獨自蹲在前廊的欄杆後面,像隻關在籠子裡飽受驚吓的小兔子,偷偷地朝草地那邊看望。

    他的眼睛因恐慌而睜得大大的,吮吸着大拇指,打着呃逆。

    斯佳麗一看見他,急忙喊道:&ldquo韋德·漢密爾頓,到後院裡去玩!&rdquo可是他被眼前這瘋狂的景象吓呆了,被深深地吸引住了,沒有聽從她的話。

     傷兵躺滿草地,他們疲乏得再也走不動路了,因傷勢過重已虛弱得難以動彈了。

    彼得大叔把他們拖上馬車送往醫院,一趟趟來回不停,累得那匹老馬也渾身汗沫。

    米德太太和梅裡韋瑟太太把各自的馬車派來幫着運送傷兵,因為裝載過重,馬車上的彈簧也給壓得陷下去了。

     到了炎夏的長長的黃昏時分,從戰地上隆隆駛來了一輛輛救護車以及軍需隊的張着沾滿污泥的帆布篷的大車。

    随後是軍醫團征用來的農用大車、牛車,乃至私人馬車。

    車隊在高低不平的大路上颠簸着從皮特姑媽家門前經過,車上擠滿負傷和垂死的人,鮮血點點滴滴灑落在紅色的塵土上。

    他們見到有拿着水桶和木勺的女人,車輛都停住了,用微弱的聲音異口同聲地喊着: &ldquo水!&rdquo 斯佳麗把一個個東倒西歪的腦袋用手托住,讓那幹枯的嘴唇能喝到點水,又把整桶的水澆在他們積滿灰塵、發燒的身體上和裂開的傷口上,好讓他們得到片刻的清涼。

    她又踮起腳尖把水勺遞給救護車的車夫,提心吊膽地向他們一一打聽:&ldquo有什麼消息沒有?有什麼消息沒有?&rdquo 得到的回答隻有一個:&ldquo現在還說不定,女士。

    知道勝負還沒有這樣快。

    &rdquo 夜幕降臨,悶熱異常。

    沒有一絲風,黑人手裡擎着的松明使空氣變得更熱。

    灰塵塞住了斯佳麗的鼻孔,而且使她的嘴唇發燥。

    她身上穿的淡紫花布衫,是早上剛洗幹淨漿過的,現在已滿是血迹,灰塵和汗水。

    這看來就是當初艾希禮在信上所說的,戰争不是榮耀,而是污穢和痛苦了。

     過度的疲勞給眼前整個景象塗上一抹虛幻的夢魇般的色彩。

    這一切不可能是真實的,如果它是真的,那麼這個世界一定是瘋狂了。

    不然的話,此刻她為什麼會站在皮特姑媽家甯靜的前院裡,在搖曳的火光中,把一桶桶水澆在那些垂死的、曾經追求過她的男人身上?因為他們之中有許多人曾追求過她,他們剛才見到她時,都想向她微笑。

    在這塵土飛揚的黑暗的大路上走過來的人中間,有不少是她非常熟悉的,現在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她眼前,讓蚊蚋叮着他們血迹斑斑的臉面。

    在這些人中間有不少她曾跟他們跳舞過,歡笑過,她曾為他們唱歌彈琴,跟他們打情罵俏,為他們百般撫慰,還多多少少有一點愛情。

     她從躺在一輛牛車上最下層的傷兵中認出了凱裡·阿什伯恩,他頭上中了一槍,隻剩下一口氣了。

    她想解救他,但她不能打擾車上其他六個傷兵,所以她隻好由他随車送到醫院裡去。

    後來聽說沒等到大夫來處理他就咽了氣,被埋在什麼地方,誰也說不準。

    僅僅在那一個月裡,就有好多人被草草地挖個淺坑埋在奧克蘭公墓裡。

    媚蘭深感遺憾的是沒有能夠留下他的一绺頭發寄往阿拉巴馬給他的母親。

     夜漸漸深了,斯佳麗和皮特都累得腰酸背痛,雙膝發軟,可是她們仍然逢人便問:&ldquo有消息沒有?有消息沒有?&rdquo 時間過去好久好久,她們才得到答複,可是那答複卻使她們吓得臉色發白,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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