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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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道:&ldquo沒有,他隻在我受傷倒地之時,由他手下人将我們金錢镖旗,從趟子手金彪背後奪去;然後丢下一個拜匣,裝的就是這張畫。

    初交手時,弟子也曾問他&lsquo萬兒&rsquo,再三拿話擠他,他們不說;隻說回去問你師父,自然明白。

    莫非師父也不知道麼?&rdquo 俞劍平搖搖頭,問道:&ldquo這盜魁怎樣個長相,多大年紀,哪地方的口音,看來派像哪一路的?&rdquo鐵掌黑鷹一一說了,俞劍平更覺得惶惑,思索道:&ldquo會點穴,使鐵煙袋,六十來歲,豹子眼,遼東口音,真真怪道,我何嘗到過關東?&rdquo陸錦标也很納悶道:&ldquo也許是你手下的敗将,特邀來能人,跟你找場的?&rdquo俞劍平道:&ldquo那就說不定了,胡镖頭現在怎樣了?&rdquo答道:&ldquo下在州監了。

    趙化龍趙镖頭正忙着具保,還沒辦好哩。

    &rdquo 俞劍平沉吟了一會,把那張畫看了又看,忽然往桌上一丢,厲聲叫道:&ldquo李興!&rdquo 長工李興慌忙應着進來,俞劍平斬釘截鐵說道:&ldquo教老吳備馬!明天我帶人到海州去。

    &rdquo轉回頭來,對陸錦标道:&ldquo陸賢弟,你若閑在,明天陪我同去一趟。

    那鐵牌手胡孟剛現在難中,你不沖着他,也得給我幫個忙。

    &rdquo陸錦标道:&ldquo我這才是自投羅網!我不去,你也不能讓我歇着,咱們說走就走。

    老兄弟,我曉得你的金錢镖旗教人家拔了,你一定要去找場。

    你倒說得好聽,又為搭救胡孟剛了。

    别看我從前跟胡孟剛有點過節,我還是一定要幫幫他,我可不是沖着你。

    可有一節,我那孩子怎麼樣?你收他不收?你若不收,我就不去。

    &rdquo 俞劍平心中怫郁,顧不得和陸錦标鬥口,信口答道:&ldquo收收,一定收。

    &rdquo他遂把程嶽臂傷親自解開,驗看了一遍;幸而創痕雖重,未傷筋骨。

    俞劍平拿出自家特配的刀創藥,重給敷治。

    程嶽意欲随師,重返海州。

    俞劍平再三勸阻,教他在家好好養傷,随後趕去,也不為遲。

    好在這一去,哪能就先用武,自然先保救胡孟剛。

     俞劍平回到後宅,對妻子丁雲秀說了。

    丁雲秀也猜不出這插翅豹子是何等人物;便忙着預備充裕的盤川、簡單的行囊,應用兵刃也都打點好了。

    晚飯以後,俞劍平略将家事安排了一回;遂命管事先生,寫了幾封信,特遣專人,送在江甯、鎮江。

    這一夜,俞劍平和陸錦标、程嶽,同宿在客屋,把劫镖的幾個賊人的年貌、兵刃、口音,詳細問明;又講論了一回,随即安寝。

    次日天色未明,俞劍平邀着陸錦标同行,另帶二弟子左夢雲、四弟子楊玉虎、六弟子江紹傑。

    那陸嗣清因新來年幼,便教俞夫人丁雲秀留在家裡,即由師娘教他武功。

    俞劍平心急有事,策馬疾行,未到晌午,已進了海州城。

     沈明誼恰随趙化龍,出去奔走營救,振通镖局内隻有戴永清、宋海鵬兩個受傷镖師。

    其餘夥計,有的派出去送信托人,有的躺在床上睡午覺;整個镖局冷冷清清,已被慘霧籠罩。

     俞劍平直到镖局下馬,恰有個夥計看見,忙報進去。

    戴永清裹創出來迎接,司賬蘇先生也上前照應;自有别的夥計,将馬牽過去。

    俞劍平讓黑砂掌陸錦标先行入内。

    歸座遜茶之後,戴永清道:&ldquo某等無能,坐令镖銀被劫,又累得賢徒負傷,十二金錢镖旗被拔。

    老镖頭在家納福,平白給你老添煩,很覺得對不起。

    我們正想老镖頭為人慷慨,急友之難,此次必然親自出馬。

    今早沈明誼大哥還算計日數,估摸你老總得後天才能趕到。

    沒想到你老一聞噩耗,拔腿便來,無怪江湖上俱都頌揚你老人家義氣幹雲。

    &rdquo 俞劍平正在遜謝,黑砂掌陸錦标已然發話道:&ldquo老俞,你在這裡叙話,我出去遛遛。

    &rdquo戴永清忙說:&ldquo這位貴姓?恕我眼拙,失于接待。

    &rdquo說着站起來。

    俞劍平說道:&ldquo我也忘給二位引見了,這就是鷹遊山的黑沙掌陸錦标,這位是戴永清戴镖頭。

    &rdquo 戴永清聽了,訝然暗想:&ldquo原來這人就是黑砂掌,此君與胡镖頭素有舊嫌。

    今日到來,莫非是俞镖頭邀出相助的麼?&rdquo他恭恭敬敬,抱拳行禮道:&ldquo久仰陸老英雄武功超越,今日幸會。

    &rdquo陸錦标把手一伸,學着戲詞道:&ldquo免禮落座!&rdquo戴永清不由愕然。

    俞劍平笑道:&ldquo戴镖頭不要理他。

    他是個半瘋,受太太的氣折磨的。

    &rdquo陸錦标翻眼道:&ldquo什麼話!你敢在生朋友面前洩我的底?我倒沒聽說,你又成了慷慨人了。

    &rdquo 俞劍平道:&ldquo算了!算了!咱們談正經事。

    胡二弟被押在監,镖銀還沒有訪出線索,我們要趕快設法。

    我想先到州監看看胡賢弟去。

    &rdquo戴永清道:&ldquo老镖頭遠來辛苦,用過飯再去。

    你老稍等一等,沈大哥和趙镖頭,也快回來了。

    &rdquo司賬蘇先生忙吩咐人,叫來一桌酒席,讓陸錦标、俞劍平上座,俞門三個弟子分坐兩旁,戴永清等在下首相陪。

    正吃着酒,那沈明誼已和趟子手金彪匆匆回來,跑得滿頭大汗。

    進門來,一見俞劍平已到,沈明誼把滿腹煩愁俱都撥開;忙上前見禮,跟着坐下,一同吃飯。

    叙問起來,才知雙義镖店的趙化龍镖頭,今日已親去拜訪綱總廉繩武,還不知結果如何。

     飯後,沈明誼陪着俞劍平,到州監探看胡孟剛。

    監獄頗有幾分照應,竟沒給胡孟剛上刑具。

    胡孟剛見俞劍平來得這麼快,心中感慚交迸,含淚說道:&ldquo俞大哥,我真真對不住你!&rdquo俞劍平忙拉着他的手,溫言慰藉良久。

    談了一會失镖的情由,議了一回托情的辦法。

    俞劍平力勸胡孟剛安心靜候:&ldquo我俞劍平,就是給人挨門磕頭,也得把賢弟先保出來。

    因為這強徒是指名沖着十二金錢來的。

    胡賢弟,你望安,滿有我呢?&rdquo 鐵牌手扶傷入獄,又經氣苦,雖隻幾天,人已瘦削一半;聽了俞劍平一番話,心境頓開,便問:&ldquo俞大哥,這找镖的事,你可有頭緒麼?&rdquo 俞劍平道:&ldquo倒是這查找镖銀、追緝賊蹤,怕要大費手腳。

    那插翅豹子,程嶽一回去,就對我說了。

    我卻再三尋思,竟猜不出這麼一個人來。

    胡賢弟你當知我素日為人,在江湖上固然屢經風險,卻未敢多結怨仇,綠林道中也交下不少朋友。

    年輕時世情不透,無意中或者得罪過人,但事情得了便了。

    中年以後,更未作過絕情事,凡事都留着餘地。

    怎麼偏偏在我歇馬之後,忽然冒出這麼一個勁敵來?我實在覺得離奇。

    &rdquo 俞劍平手扪額角,又道:&ldquo為了這個緣故,既然憑空跳出這麼一個無形無影的仇人來,倒教我一時感着無從下手;隻好保出賢弟之後,我們再下心去訪。

    好在二十萬镖銀被劫,五十個騾夫被裹,這是棉花中包不住火的事,必不難踩訪;賢弟盡管放心。

    但不知出事之時,你派人跟蹤綴下去沒有?&rdquo 胡孟剛道:&ldquo我本想當時跟下去,無奈那押镖的鹽商怕我跑了,直把我鳔回海州來。

    出事第二天天沒亮,我就派了趟子手張勇,和熟悉範公堤附近情形的兩個夥計,跟蹤訪下去了。

    &rdquo因問沈明誼道:&ldquo他們三人也去了好幾天了,可有信息麼?&rdquo 沈明誼矍然道:&ldquo可不是,這幾天竟忙着托情保救,把找镖的事丢在腦後了。

    張勇三個人至今還沒回來,也沒有信。

    你老請想,他們得往各處亂摸,沒有十天、八天的工夫,怕回不來。

    咱們現在還是第一步先辦保釋,等着讨限具保的事辦妥,一切都好下手了。

    &rdquo俞劍平連連稱是,續談了幾句話,告辭出監;又重托了衙門中的人,然後親赴各處,拜訪朋友。

    海州有名的紳士馬敬軒,曾受過俞劍平的好處,俞劍平特去找了一趟。

     到了下晚,俞劍平回到振通镖局,那雙義镖店的鐵槍趙化龍坐候已久,正和黑砂掌陸錦标談得熱鬧。

    兩人本是舊相識,又同是戲迷,交情最好。

    陸錦标一生逢人便開玩笑,獨對趙化龍,還算客氣;因趙化龍的大師兄,是陸錦标的姑丈人,論輩分陸錦标還是晚輩。

     趙化龍見俞劍平進來,慌忙前迎了幾步,抱拳道:&ldquo俞镖頭,一年多沒見了。

    你看胡二爺一生厚道,不想遭這逆事!老镖頭在家納福,竟也為朋友遠道赴難,真是令人可佩。

    &rdquo俞劍平歎道:&ldquo我自顧年力漸衰,方才歇馬。

    沒想到臨收舵,到底遭這一場風險;把十二金錢镖旗也教人拔了,還弄得胡二弟身陷囹圄。

    這都是命裡注定,該着受累着急!&rdquo趙化龍道:&ldquo俞镖頭老當益壯,這一次仗劍出山,為的是江湖義氣。

    在下願聞高見,該如何下手?&rdquo俞劍平道:&ldquo自然先保人,後找镖。

    我聽說趙镖頭連日奔走,頗有眉目。

    小弟在此人地生疏,呼應不靈,我靜候你老兄的指教。

    好在彼此全不是外人,有主意大家參酌。

    &rdquo黑砂掌陸錦标嗤道:&ldquo哪來的這些酸文假醋。

    你趁早脫了褲子放響屁,來個痛快吧!胡孟剛還在監裡蹲着呢。

    &rdquo 趙化龍看他一眼,将雙肘拄着桌子,對俞劍平說道:&ldquo現在别的倒好說,就難在保釋上面了。

    我今天晌午,拿着振通镖局的信,親去拜訪值年綱總廉繩武;連去兩趟,他才肯見。

    看那意思,他倒也不一定願把胡二哥扣在監中,他仍願意早早把镖銀找回來;說是素日與胡孟剛無嫌無怨,何必非押他不可?隻是,據說胡二哥和緝私營統帶吵起來了,才把事情弄僵。

    緝私營老趙是個老粗,倒也好說。

    不過綱總那一面,七嘴八舌,人心不一。

    内中有一個譚綱總,跟押镖的舒鹽商是親戚,堅持要把胡二哥扣監追賠。

    這裡面還關礙着地面上的責任,因此有人授意給州官,要往通匪罪名上問。

    幸虧州衙裡,胡二哥素有熟人,州官為人還算明白,所以現在還能挽救。

    不過一入州監,再想放出來,必得公事上有個交代。

    鹽綱公所那面,也必定疏通好了才行。

    我和沈師傅裡裡外外,忙了這幾天;他們的意思,以為若把胡二哥放出來,教他具限覓镖,一者怕他跑了,二者他們也信不及胡二哥有找回镖銀的力量。

    廉綱總說得很明白,胡某若有奪回镖銀的能為,這镖銀就不會失落了。

    說來說去,煞費唇舌,廉綱總直到末了,才吐出口風來:必須地方上有力紳董出名擔保,還得我們镖行中知名人物出頭,代擔找镖的責任;如果逾限追不回镖銀來,必得有保人認賠。

    若能辦到這幾樣,廉綱總才肯轉向别位綱總商量。

    我當時已經全答應下了,他教我明天晚半天聽信。

    &rdquo 俞劍平聽罷,慨然說道:&ldquo在江甯我倒認識不少的紳董,在海州熟人不多。

    我剛才倒也托了一兩位。

    至于镖局本行的保人,趙镖頭和我,也就是義不容辭。

    我還可以另邀兩位朋友。

    就請趙镖頭費心奔走吧!&rdquo當下議定,趙化龍告辭。

     到了次日,俞劍平等候趙化龍回話。

    趙化龍沒有來,海州和勝镖店的楚占熊帶過話來,說明天才能聽準信。

    直到隔天過午,趙化龍方到振通镖局,一見面就搖頭道:&ldquo想不到這事竟這麼難辦!廉綱總親領我去見各位綱總,他們說:&lsquo這回胡某人的镖局一敗塗地,信用全失;你們就說出天花來,我們也不敢信他能找镖。

    &rsquo後來我說:已邀出江甯安平镖局俞老镖頭,相助找镖。

    他們就說:&lsquo這回具限找镖保單,必得俞镖頭出名,跟地方上紳商聯保。

    &rsquo我想這就可以了,我就立刻答應下來。

    誰知又有一位綱總從旁出來挑剔,說是空空一張保單,恐怕二十萬鹽課太沉重了,擔保不起來吧?這時那位譚綱總就說:&lsquo這樣辦,把姓胡的暫時釋放出來,把他的家眷放在監裡作押;如此一來,我們就有把握了。

    &rsquo俞镖頭,你說這夠多麼可惡!&rdquo 陸錦标勃然大怒道:&ldquo這些鹽商真真可恨!不用他們臭美拿捏人,我今晚找到他家,一人給他一把火,燒他娘的!&rdquo俞劍平攔道:&ldquo你可别生枝節,這不是動粗的事。

    由我出名立保單,我也幹,事到如今也說不得了。

    隻是這押扣家眷的話,還得趙镖頭設法斡旋一下,這太拿咱們不當人了。

    &rdquo 趙化龍喟然歎道:&ldquo卻也難怪,這半年來,镖行疊次失事,至今多半沒把原镖找回來的,這些鹽商自然有一番顧慮。

    &rdquo俞劍平點頭道:&ldquo不過此事你我不好作主,我們問問胡二弟去。

    &rdquo又對陸錦标說:&ldquo你大遠的來幫忙,你也看看胡二弟去麼?&rdquo陸錦标搖頭道:&ldquo你們去你們的,我自己聽戲去。

    這時我去探監,倒教胡老二難堪,好像我故意奚落他似的。

    反正到了找镖的時候,你們教我到哪裡去,我就哪裡去;教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

    &rdquo遂叫着俞門弟子左夢雲、楊玉虎、江紹傑道:&ldquo小夥子,大爺帶你們聽戲去。

    &rdquo左夢雲恐怕師父臨時有事差遣,推辭不去。

    陸錦标披上長衫,飄然自去了。

     俞劍平和趙化龍再到州監,見了胡孟剛,将具限找镖、須押家眷的話,委婉說明了。

    胡孟剛雙目一張,心如刀紮,半晌不言語。

    俞、趙也是一陣凄慘,但事已至此,不得不辦。

    胡孟剛道:&ldquo我的事全憑二位主持,我此時方寸已亂;我一天出不去,一天沒法子辦。

    &rdquo于是趙化龍又到鹽綱公所;那海州紳士馬敬軒,也坐小轎,親去了一趟,趙化龍好話說了許多,才算大緻定局。

     俞劍平換上衣服,由趙化龍與和勝镖店楚占熊陪着,一同面見值年綱總廉繩武。

    廉繩武很是客氣。

    俞劍平說到自願開具保單,廉繩武回手拿出兩張草稿來,一張上面寫着:&ldquo具保單人某某等,今因振通镖局镖頭胡孟剛,承保鹽帑二十萬,于某年某月某日失事,镖銀全失。

    立保單人情願具限代找镖銀,言明限期由某日起十五天。

    如逾限不能找回,具保單人情願與胡孟剛變産掃數照賠,決無拖延&hellip&hellip&rdquo上面具保單人空着三個人名,下面&ldquo與胡孟剛變産照賠&rdquo一句,不知是誰,用墨筆把&ldquo與胡孟剛&rdquo四字圈去。

    俞劍平心知這是他們把立保單人責任加重的意思。

     另外一張草稿,上面開着幾個條款:一、限期半個月,逾期應由具保單人照數賠償。

    二、中保人須三位紳董,九家連環鋪保,須擇殷實商家。

    三、保單應呈州衙立案。

    四、胡某釋出找镖,應由伊家屬代為押監;一俟镖銀全數找回,再行報官開釋。

    五、尋镖時,須禀請州尊,派得力捕快,跟同踩訪。

     這幾個條款非常嚴苛,俞劍平和趙化龍四目對視,簡直無法接受。

    廉綱總反倒勸道:&ldquo俞镖頭,這是沒有法子的事,我們公議辦事,就是這麼麻煩,不能全由我一人作主。

    我也知道這镖銀數目如此之巨,劫镖的必是非常大盜,半個月限期,未必找得回來。

    但是到了半月,諸位再請展期,想必不難。

    &rdquo 趙化龍皺眉道:&ldquo不但這限期太短,就是這保單,由我和俞镖頭、楚镖頭三家出名,也不算什麼。

    所難的就在這九家連環鋪保。

    我們海州殷實的商鋪,才有幾家呀?到外郡去找,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