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兩塊銅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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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身不離座,霎時間交手了七八招,兩人一師所授,所使俱是本門擒拿手法,雖無傷害對方之意,但出手明快俐落,在尺許方圓的範圍之中全力以搏。

    兩人當年同窗學藝時曾一起切磋武功,分手二十餘年來,其間雖曾數度相晤,一直未見對方出手。

    此刻突然交手,心下于對方的精湛武功都是暗暗喝彩。

    圍坐在三張飯桌旁的其餘一十六人,也都目不轉睛的瞧着二人較藝。

    這些人都是本門高手,均知石清夫婦近十多年來江湖上闖下了極響亮的名頭,眼見她和沖虛不動聲色的搶奪銅牌,将本門武功的妙詣發揮到了淋漓盡緻,無不贊歎。

     起初十餘招中,二人勢均力敵,但石夫人右手抓着兩塊銅牌,右手隻能使拳,無法勾、拿、彈、抓,本門的擒拿法絕技便打了個大大折扣。

    又拆得數招,沖虛左手運力将石夫人左臂壓落,右手五指已碰上了銅牌。

    石夫人心知這一下非給他抓到不可,兩人若是各運内力搶奪,一來觀之不雅,二來自己究是女流,内力恐不及沖虛師哥渾厚,當下松手任由兩塊銅牌落下,那自是交給了丈夫。

     石清伸手正要去拿,突然兩股勁風撲面而至,正是天虛道人向他雙掌推出。

    這兩股勁風雖無霸道之氣,但蓄勢甚厚,若不抵擋,必受重傷,那時縱然将銅牌取在手中,也必跌落,隻得伸掌一抵。

    就這麼緩得一緩,坐在天虛下首的照虛道人已伸手将銅牌取過。

     銅牌一入照虛之手,石清夫婦和天虛、沖虛四人同時哈哈一笑,一齊罷手。

    沖虛和照虛躬身得禮,說道:“師弟、師妹,得罪莫怪。

    ” 石清夫婦忙也站起還禮。

    石清說道:“兩位師哥何出此言,卻是小弟夫婦魯莽了,掌門師兄内功如此深厚,勝于小弟十倍,此行雖然兇險,若求全身而退,也未始無望。

    ”适才和天虛對了一掌,石清已知這位掌門師兄的内功實比自己深厚得多。

     天虛苦笑道:“但願得如師弟金口,請,請!”端起灑杯,一飲而盡。

     石破天見闵柔奪牌不成,他不知這兩塊銅牌有何重大幹系,隻是念着石夫人對自己的好處,尋思:“這道士把銅牌搶了去,待會我去搶了過來,送給石夫人。

    ” 隻見石清站起身來,說道:“但願師哥此行,平安而歸。

    小弟的犬子為人所擄,急于要去搭救,這番難以多和衆位師兄師弟叙舊。

    這就告辭。

    ” 群道心中都是一凜。

    天虛問道:“聽說賢弟的令郎是在雪山派門下學藝,以賢夫婦的威名,雪山派的聲勢,如何竟有大膽妄為之徒将令郎劫持而去?” 石清歎了口氣,道:“此事說來話長,大半皆由小弟無德,失于管教,犬子胡作非為,須怪不得旁人。

    ”他是非分明,雖然玄素莊偌大的家宅被白萬劍一把火燒得幹幹淨淨,仍知禍由己起,對雪山派并不怨恨。

     沖虛道人朗聲說道:“師弟、師妹,對頭擄你們愛子,便是瞧不起上清觀了。

    不管他是多大的來頭,愚兄縱然不濟,也要助你一臂之力。

    ”頓了一頓,又道:“你愛子落于人手,卻趕着來赴師門之難,足見師兄弟間情義深重。

    難道我們這些年鼻子老道,便是毫無心肝之人嗎?”他想對頭不怕石清夫婦,不怕人多勢衆的雪山派師徒,定是十分厲害的人物,那想得到擒去石清之子的竟然便是雪山派人士。

     石清既不願自揚家醜,更不願上清觀于大難臨頭之際,又去另樹強敵,和雪山派結怨成仇,說道:“各位師兄盛情厚意,小弟夫婦感激不盡。

    這件事現下尚未查訪明白,待有頭緒之後,倘若小弟夫婦人孤勢單,自會回觀求救,請師兄弟們援手。

    ”沖虛道:“這就是了。

    賢弟賢妹那時也不須親至,隻教送個訊來,上清觀自當全觀盡出。

    ” 石清夫婦拱手道謝,心下卻黯自神傷:“雪山派縱将我兒千刀萬剮的處死,我夫婦也隻有認命,決不能來向上清觀讨一名救兵。

    ”當下兩人辭了出去,天虛、沖虛等都送将出去。

     石破天見衆人走遠,當即從匾後躍出,翻身上屋,跳到牆外,尋思:“石莊主、石夫人說他們的兒子給人擄了去,卻不知是誰下的手。

    那銅牌隻是個玩意兒,搶不搶到無關緊要,看來他們師兄妹之間情誼甚好,搶銅牌多半是鬧着玩的。

    石夫人待我甚好,我要助她找尋兒子。

    我先去問她,她兒子多大年紀,怎生模樣,是給誰擄了去。

    ”躍到一株樹上,眼見東北方十餘盞燈籠排成兩列,上清觀群道正送石清夫婦出觀。

     石破天心想:“石莊主夫婦胯下坐騎奔行甚快,我還是盡速趕上前去的為是。

    ”看明了石清夫婦的去路,躍下樹來,從山坡旁追将上去。

     還沒奔過上清觀的觀門,隻聽得有人喝道:“是誰?站住了!”他躲在匾中之時,屏氣凝息,沒發出半點聲息,廳堂中衆人均未知覺,這一發足奔跑,上清觀群道武功了得,立時便察知來了外人,初時不動聲色,待石清夫婦上馬行遠,當即分頭兜截過來。

     黑暗之中,石破天猛覺劍氣森森,兩名道人挺劍擋在面前,劍刃反映星月微光,蒙蒙胧胧中瞧出左首一人正是照虛。

    他心中一喜,問道:“是照虛道人嗎?”照虛一怔,說道:“正是,閣下是誰?”石破天右手伸出,說道:“請你把銅牌給我。

    ” 照虛大怒,喝道:“給你這個。

    ”挺劍便向他腿上刺去。

    上清觀戒律精嚴,不得濫殺無辜,這時未明對方來曆,雖然石破天出口便要銅牌,犯了大忌,但照虛這一劍仍是并非刺向要害。

    石破天斜身避開,右手去抓他肩頭。

    照虛見他身手敏捷,長劍圈轉,指向他的右肩。

    石破天忙低頭從劍下鑽過,生怕他劍鋒削到自己腦袋,右手自然而然的向上托去。

    照虛隻覺一股腥氣刺鼻,頭腦一陣眩暈,登時翻身倒地。

     石破天一怔之際,第二名道人的長劍已從後心刺到。

    他知自己掌上大有古怪,一出手便即殺人,再也不敢出掌還擊,急忙向前縱出,嗤的一聲響,長袍後背已被劍尖劃破了一道口子。

    那道人見照虛被敵人不知用什麼邪法迷倒,急于救人,長劍刷刷刷的疾向石破天刺來。

     石破天斜身逃開,百忙中拾起照虛抛下的長劍,眼見對方劍法淩厲,當下以劍作刀,使動金烏刀法,當的一聲,将來劍架開。

    他手上内力奇勁,這道人手中長劍把捏不住,脫手飛出。

    但他上清觀武功不單以劍法取勝,擒拿手法也是武林中的一絕,這道人兵刃脫手,竟絲毫不懼,猱身而上,直撲進石破天的懷中,雙手成抓,抓向他胸口的小腹的要穴。

    他手中無劍而敵人有劍,就利于近身肉搏,要令敵人的兵刃施展不出。

     石破天叫道:“使不得!”左手一掠,将那道人推開,這時他内力發動,劇毒湧至掌心,一推之下,那道人應手倒地,縮成了一團。

    石破天連連頓足,歎道:“唉!我實是不想害你!”耳聽得四下裡都是呼嘯之聲,群道漸漸逼近,忙到照虛身上一摸,那兩塊銅牌尚在懷中。

    他伸手取過,放入袋裡,拔步向石清夫婦的去路急追。

     他一口氣直追出十餘裡,始終沒聽見馬蹄之聲,尋思:“這兩匹馬跑得如此之快,難道再也追他們不上?又莫非我走錯了方向,石莊主和石夫人不是順着這條大道走?”又奔行數裡,猛聽得一聲馬嘶,向聲音來處望去,隻見一株柳樹下系着兩匹馬,一黑一白,正是石清夫婦的坐騎。

     石破天大喜,從袋中取出銅牌,拿在手裡,正待張口叫喚,忽聽得石清的聲音在遠處說道:“柔妹,這小賊鬼鬼祟祟的跟着咱們,不懷好意,便将他打發了吧。

    ”石破天吃了一驚:“他們不喜歡我跟來?”雖聽到石清話聲,但不見二人,生怕石夫人向自己動手,若是被迫還招,一個不小心又害死了她,那便如何是好?忙縮身伏入長草,隻等闵柔趕來,将銅牌擲了給她,轉身便逃。

     忽聽得呼的一聲,一條人影疾從左側大槐樹後飛出,手挺長劍,劍尖指着草叢,喝道:“朋友,你跟着我們幹什麼?快給我出來。

    ”正是闵柔。

    石破天一個“我”字剛到口邊,忽聽得草叢中嗤嗤嗤三聲連響,有人向闵柔發射暗器。

    闵柔長劍顫處,剛将暗器拍落,草叢中便躍出一條青衣漢子,揮單刀向闵柔砍去。

    這一下大出石破天意料之外,萬萬想不到這草叢中居然伏得有人。

    但見這漢子身手矯捷,單刀舞得呼呼風響。

    闵柔随手招架,并不還擊。

     石清也從槐樹後走了出來,長劍懸在腰間,負手旁觀,看了幾招,說道:“喂,老兄,你是泰山盧十八的門下,是不是?”那人喝道:“是便怎樣?”手中單刀絲毫不緩。

    石清笑道:“盧十八跟我們雖無交情,也沒梁子,你跟了我們夫婦六七裡路,是何用意?”那漢子道:“沒空跟你說……”原來闵柔雖是輕描淡寫的出招,卻已迫得他手忙腳亂。

     石清笑道:“盧十八的刀法比我們高明,你卻還沒學到師父本事的三成,這就撤刀住手了吧!”石清此言一出,闵柔長劍應聲刺中他手腕,飄身轉到他背後,倒轉劍柄撞出,已封住了他穴道。

    當的一聲響,那漢子手中單刀落地,他後心大穴被封,動彈不得了。

     石清微笑道:“朋友,你貴姓?”那漢子甚是倔強,惡狠狠地道:“你要殺便殺,多問作甚?”石清笑道:“朋友不說,那也不要緊。

    你加盟了那一家幫會,你師父隻怕還不知道吧?”那漢子臉上露出詫異之色,似乎是說:“你怎知道?”石清又道:“在下和尊師盧十八師傅素來沒有嫌隙,他就是要派人跟蹤我夫婦,嘿嘿,不瞞老兄說,尊師總算還瞧得起我們,決不會派你老兄。

    ”言下之意,顯然是說你武功差得太遠,着實不配,你師父不會不知。

    那漢子一張臉脹成了紫醬色,幸好黑夜之中,旁人也看不到。

     石清伸手在他肩頭拍了兩下,說道:“在下夫婦光明磊落,事事不怕人知,你要知我二人行蹤,不妨明白奉告。

    我們适才從上清觀來,探訪了觀主天虛道長。

    你回去問你師父,便知石清、闵柔少年時在上清觀學藝,天虛道長是我們師哥。

    現下我們要赴雪山,到淩霄城去拜訪雪山派掌門人威德先生。

    朋友倘若沒别的要問,這就請吧!” 那漢子隻覺四肢麻痹已失,顯是石清随手這麼兩拍,已解了他的穴道,心下好生佩服,便拱了拱手,說道:“石莊主仁義待人,名不虛傳,晚輩冒犯了。

    ”石清道:“好說!”那漢子也不敢拾起在地下的單刀,向石夫人一抱拳,說道:“石夫人,得罪了!”轉身便走。

    石夫人裣衽還禮。

     那漢子走出數步,石清忽然問道:“朋友,貴幫石幫主可有下落了嗎?”那漢子身子一震,轉身道:“你……你……都……都知道了?”石清輕歎一聲,說道:“我不知道。

    沒有訊息,是不是?”那漢子搖了搖頭,說道:“沒有訊息。

    ”石清道:“我們夫婦,也正想找他。

    ”三個人相對半晌,那漢子才轉身又行。

     那漢子走遠,闵柔道:“師哥,他是長樂幫的?”石破天聽到“長樂幫”三字,心中又是一震。

    石清道:“他剛才轉身走開,揚起袍襟,我依稀見到袍角上繡有一朵黃花,黑暗中看不清楚,随口一問,居然不錯。

    他……他跟蹤我們,原來是為了……為了玉兒,早知如此,也不用難為他了。

    ”闵柔道:“他們……他們幫中對玉兒倒很忠心。

    ”石清道:“玉兒為白萬劍擒去,長樂幫定然四出派人,全力兜截。

    他們人多勢大,耳目衆多,想不到仍是音訊全無。

    ”闵柔凄然道:“你怎知仍是……仍是音訊全無?” 石清挽着妻子的手,拉着她并肩坐在柳樹之下,溫言道:“他們若是已得知了玉兒的訊息,便不會這般派人到處跟蹤江湖人物。

    這個盧十八的弟子無緣無故的釘着咱們,除了打探他們幫主下落,不會更有别情。

    ” 石清夫婦所坐之處,和石破天藏身的草叢,相距不過兩丈。

    石清說話雖輕,石破天卻是聽得清清楚楚。

    本來以石清夫婦的武功修為,石破天從遠處奔來之時便當發覺,隻是當時二人全神留意着一直跟蹤在後的那使刀漢子,石破天又是内功極高,腳步着地極輕,是以二人打發了那漢子之後,沒想到草叢中竟然另行有人。

    石破天聽着二人的言語,什麼長樂幫主,什麼被白萬劍擒去,說的似乎便是自己,但“玉兒”什麼的,卻又不是自己了。

    他本來對自己的身世存着滿腹疑團,這時躲在草中,倘若出人不意的突然現身,未免十分尴尬,索性便躲着想聽個明白。

     四野蟲聲唧唧,清風動樹,石清夫婦卻不再說話。

    石破天生怕自己蹤迹給二人發現,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過了良久,才聽得石夫人歎了口氣,跟着輕輕啜泣。

     隻聽石清緩緩說道:“你我二人行俠江湖,生平沒做過虧心之事。

    這幾年來為了要保玉兒平安,更是竭力多行善舉,倘若老天爺真要我二人無後,那也是人力不可勝天。

    何況像中玉這樣的不肖孩兒,無子勝于有子。

    咱們算是沒生這個孩兒,也就是了。

    ” 闵柔低聲道:“玉兒雖然從小頑皮淘氣,他……他還是我們的心肝寶貝。

    總是為了堅兒慘死人手,咱們對玉兒特别寵愛了些,才成今日之累,可是……可是我也始終不怨。

    那日在那小廟之中,我瞧他也決不是壞到了透頂,倘若不是我失手刺了他一劍,也不會……也不會……”說到這裡,語音嗚咽,自傷自艾,痛不自勝。

     石清道:“我一直勸你不必為此自己難受,就算那日咱們将他救了出來,也難保不再給他們搶去。

    這件事也真奇怪,雪山派這些人怎麼突然間個個不知去向,中原武林之中再也沒半點訊息。

    明日咱們就動程往淩霄城去,到了那邊,好歹也有個水落石出。

    ”闵柔道:“咱們若不找幾個得力幫手,怎能到淩霄城這龍潭虎穴之中,将玉兒救出來?”石清歎道:“救人之事,談何容易?倘若不在中途截劫,玉兒一到淩霄城,那是羊入虎口,再難生還了。

    ” 闵柔不語,取帕拭淚,過了一會,說道:“我看此事也不會全是玉兒的過錯。

    你看玉兒的雪山劍法如此生疏,雪山派定是沒好好傳他武功,玉兒又是個心高氣傲、要強好勝之人,定是和不少人結下了怨。

    這些年中,可将他折磨得苦了。

    ”說着聲音又有些嗚咽。

     石清道:“都是我打算錯了,對你實是好生抱憾。

    當日我一力主張送他赴雪山派學藝,你雖不說什麼,我知你心中卻是萬分的舍不得。

    想不到風火神龍封萬裡如此響當當的男兒,跟咱夫婦又是這般交情,竟會虧待玉兒。

    ” 闵柔道:“這事又怎怪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