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兩塊銅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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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兩人環顧四周的死屍,想起适才情景之險,忍不住心有餘悸,心想石破天适才為二人解毒,手掌中又吸了不少毒質進去,隻怕有礙,須得設法為他解毒,卻見他臉上雖大有懼色,但舉止如常,全無中毒之象,均想這小子不知服食過什麼靈芝仙草,這般厲害的劇毒竟也奈何他不得,既為他慶幸,又暗暗感激。

    他二人自然知道,鐵叉會會衆所以遇到他的掌風立即斃命,是因他體内的劇毒散發出來之故,到得後來,廳内氤氤氲氲,毒霧彌漫,吸入口鼻,便即緻命。

    但此事不易解釋,他既不問,也就不提。

     張三道:“二弟、三弟,咱們走吧!”當先走了出去,李四和石破天跟随在後。

     三人走出地道,隻見外面空地上站着數十人,手持鐵叉,正在探頭探腦的張望。

     衆人見三人出來,發一聲喊,都圍了上來。

    有人喝問:“總舵主呢?怎麼還不出來?”張三笑道:“總舵主在裡面!”當先那人又問:“怎麼你們先出來了?” 張三笑道:“這可連我也不明白了,你們自己進去瞧瞧吧。

    ”雙手探出,一手抓住一人胸口便向地道中擲了進去。

    餘人大聲驚呼,紛挺鐵叉向他刺去。

    張三不閃不避,雙手一探,便抓住兩人,向後擲去。

     石破天站在一旁,但見張三随手抓出,手到擒來,不論對方如何抵禦躲閃,總是難以逃脫他的一抓一擲。

    他越看越是驚訝,心想原來大哥武功如此了得,以往所見到的高手,實沒一個比他得上。

     李四雙手負在背後,并不上前相助。

    張三擲出十餘人後,兜向各人背後,專抓離得最遠之人,逐步将衆人逼到地道口前。

    有人大叫:“逃啊!”搶先向地道中奔入,餘人也都跟了進去。

    石破天叫道:“裡面危險,别進去!”卻又有誰來聽他的話? 他心下充滿了無數疑團:何以鐵叉會會衆一個個突然倒斃?大哥、二哥何以突然中毒肚痛?大哥又為什麼将這許多人趕入地道?一時也不知該先問那一件事,隻叫了聲:“大哥,二哥!”便聽張三道:“咦!那邊是誰來了?” 石破天回頭一看,不見人影,問道:“什麼人來了?”卻不聽得張三回答,再回過頭來時,不由得吃了一驚,張三、李四二人已然不見,便如隐身遁去一般。

    石破天驚叫:“大哥,二哥!你們到那裡去了?”連叫幾聲,竟無一人答應。

     他六神無主,忙到四下房舍中去找尋。

    漁村中都是土屋茅舍,他連闖了七八家人家,都是一個人影也無。

     其時紅日初升,遍地都是陽光,一個大村莊之中,空蕩蕩地隻剩下他一人。

     他想起地道中、大廳上各人慘死的情狀,不由得打個寒噤,大叫一聲,發足便奔。

    直奔出十餘裡地,這才放緩腳步,再提起手掌看時,掌心的紅雲藍紋已隐沒了一小半,不似初見時的惡心,心下稍慰。

    他自不知手掌不使内力,劇毒順着經脈逐漸回歸體内。

    祠後每日行功練氣,劇毒便緩緩消減,功力也随之而增,直至七七四十九日之後,毒性才盡數化去。

     他信步而行,走了半天,又到了長江邊上,當下沿着江邊大路,向下遊行去。

     中午時分在一處小鎮上買些面條吃了,又向東行。

    他無牽無挂,任意漫遊,走到傍晚,前面樹林中露出一角黃牆,行到近處,見是一所寺觀,屋宇宏偉,門前鋪着一條寬闊平正的青石闆路,山門中走出兩個身負長劍的黃冠道人來。

     兩名道人見到石破天,便即快步走近。

    一名中年道人問道:“幹什麼的?”他見石破天衣衫污穢,年紀既輕,笨頭笨腦的東張西望,言語中便不客氣。

     石破天也不以為忤,笑道:“我随便走走,不幹什麼。

    這是和尚廟嗎?我有銀子,跟你們買些什麼吃的,行不行?”那道人怒道:“混小子胡說八道,你瞧我是不是和尚?我們又不是開飯店的,賣什麼吃的給你?快走,快走!再到上清觀來胡鬧,小心打斷了你的腿。

    ”另一個年輕道人手按劍柄,臉上惡狠狠地,更作出便要拔劍殺人的模樣。

     石破天道:“我肚子餓了,問你們買些吃的,又不是來打架。

    好端端地,我又何必再打死你們?”說着便轉身走開。

    那年輕道人怒道:“你說什麼?”拔步趕上前來。

     石破天這話實是出于真心,他在鐵叉會大廳上手一揚便殺一人,心下老大後悔,實不願再跟人動手,見那年輕道人要上來打架,生怕莫名其妙的又殺了他,當即發足便奔,逃入樹林。

    隻聽得兩個道人哈哈大笑,那中年道人道:“是個渾小子,隻一吓,挾了尾巴就逃。

    ” 他見兩個道士不再追來,眼見天色已晚,想找些野果之類充饑,林中卻都是些松樹、杉樹、柏樹之屬,不生野果。

    他奔上一個小山坡,四下了望,隻見那道士廟依山而建,前後左右工共數十間屋宇,後進屋子的煙窗中不斷升起白煙,顯然是在煮菜燒飯。

    除了這座道士廟外,極目四望,左近更無其他屋舍。

     他見到炊煙,肚中更是咕咕亂響,心想:“這些道人好兇,一開口便要打架,我且到後邊瞧瞧,若有什麼吃的,拿了便走。

    隻須放下銀子,便不是小賊。

    ”當即從林中繞到道觀之後,看準了炊煙的所在,挨牆而行,見一扇後門半開半掩,閃身便走了進去。

     這時天色已然全黑,進去是個天井,但聽得人聲嘈雜,鍋鏟在伯鍋中敲得當當直響,菜肴在熟油中發出吱吱聲音,陣陣香氣飄到天井之中,正是廚房的所在。

    石破天咽了口唾沫,當下從走廊悄悄掩到廚房門口,躲在一條黑沉沉的甬道之中,尋思:“且看這些飯菜煮好了送到那裡去?倘若飯堂中一時無人,我買了一碗肉便走,就不會打架殺人了。

    ” 果然過不多時,便有三人從廚房中出來。

    三個都是小道士,當先一人提着一盞燈籠,後面兩人各端一隻托盤,盤中熱香四溢,顯是放滿了美肴。

    古破天大咽饞涎,放輕腳步,悄悄跟在後面。

    三名小道士穿過甬道,又經過一處走廊,來到一座廳堂之中,在桌上放下菜肴,兩名小道士轉身走出,餘下一人留下來端整坐椅,擺齊杯筷,一共設了三席。

     石破天躲在長窗之外,探眼向廳堂中目不轉睛的凝望。

    好容易等到這小道士轉到後堂,他快步搶進堂中,抓起碗中一塊紅燒牛肉便往口中塞去,雙手又去撕一隻清蒸雞的雞腿。

     第一口牛肉剛吞入肚,便聽得長窗外有人道:“師弟、師妹這邊請。

    ”腳步聲響,有好幾人走到廳前。

     石破天暗叫:“不好!”将那隻清蒸肥雞抓在手中,百忙中還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便要向後堂闖去,卻聽得腳步聲響,後堂也有人來。

    四下一瞥,見廳堂中空蕩蕩地無處可躲,不由得暗暗叫苦:“又要打架不成?” 耳聽得那幾人已走到長窗之前,他想起鐵叉會地道中諸人的死狀,雖說或許暗中有妖魔鬼怪作祟,一幹會衆未必是自己打死的,究竟心中凜凜,不敢再試,情急之下,瞥眼見橫梁上懸着一塊大匾,當下無暇多想,縱身躍上橫梁,鑽入了匾後。

    他平身而卧,恰可容身。

    這時相去當真隻一瞬之間,他剛在匾後藏好,長窗便即推開,好幾人走了進來。

     隻聽得一人說道:“自己師兄弟,師哥卻恁地客氣,設下這等豐盛的酒馔。

    ” 石破天聽這口音甚熟,從木匾與橫梁之間的隙縫中向下窺視,隻見十幾人陪着男女二人相偕入座,這二人便是玄素莊的石莊主夫婦。

    他對這二人一直甚是感激,尤其石夫人闵柔當年既有贈銀之意,日前又曾教他劍法,一見之下,心中便感到一陣溫暖。

     一個白須白發的老道說道:“師弟、師妹遠道而來,愚兄喜之不盡,一杯水酒,如何說得上豐盛二字?”突然見到桌上汁水淋漓,一隻大碗中隻剩下一些殘湯,碗中的主肴不知是蒸雞還是蹄子,卻已不翼而飛,碗旁還放着一錠銀子,更是不知所雲。

     那老道眉頭一皺,心想小道士們如何這等疏忽,沒人看守,給貓子來偷了食去,隻是遠客在座,也不便為這些小事斥責下屬。

    這時又有小道士端上菜來,各人見了那碗殘湯,神色都感尴尬,忙收拾了去,誰也不提。

    那老道肅請石清夫婦坐了首席,自己打橫相陪,袍袖輕拂,罩在銀錠之上,待得袍袖移開,桌上的銀錠已然不見。

    中間這一席上又坐了另外三名中年道人,其餘十二名道人則分坐了另外兩席。

     酒過三巡,那老道喟然道:“八年不見,師弟、師妹豐采尤勝昔日,愚兄卻是老朽不堪了。

    ”石清道:“師哥頭發白了些,精神卻仍十分健旺。

    ” 那老道道:“什麼白了些?我是憂心如搗,一夜頭白。

    師弟、師妹若于三天之前到來,我的胡子、頭發也不過是半黑半白而已。

    ”石清道:“師哥所挂懷的,是為了賞善罰惡二使麼?”那老道歎了口氣,說道:“除了此事,天下恐怕也沒有第二件事,能令上清觀天虛道人數日之間老了二十歲。

    ” 石清道:“我和師妹二人在巢湖邊上聽到訊息,賞善罰惡二使複出,武林中面臨大劫,是以星夜趕來,欲和掌門師哥及諸位師兄弟商個善策。

    我上清觀近十年來在武林中名頭越來越響,樹大招風,善惡二使說不定會光面到咱們頭上。

    小弟夫婦意欲在觀中逗留一兩月,他們若真欺上門來,小弟夫婦雖然不濟,也得為師門舍命效力。

    ” 天虛輕輕一聲歎息,從懷中摸出兩塊銅牌,拍拍兩聲,放在桌上。

     石破天正在他們頭頂,瞧得清楚,兩塊牌上一張笑臉,一張怒臉,正和他已見過兩次的銅牌一模一樣,不禁心中打了個突:“這老道士也有這兩塊牌子?” 石清“咦”了一聲,道:“原來善惡二使已來過了,小弟夫婦馬不停蹄的趕來,畢竟還是晚了一步。

    是那一天的事?師哥你……你如何應付?” 天虛心神不定,一時未答,坐在他身邊的一個中年道人說道:“那是三天前的事。

    掌門師哥大仁大義,一力擔當,已答應上俠客島去喝臘八粥。

    ” 石清見到兩塊銅牌,又見觀中諸人無恙,原已猜到了九成,當下霍地站起,向天虛深深一揖,說道:“師哥一肩挑起重擔,保全上清觀全觀平安,小弟既感且愧,這裡先行申謝。

    但小弟有個不情之請,師哥莫怪。

    ”天虛道人微笑還禮,說道:“天下事物,此刻于愚兄皆如浮雲。

    賢弟但有所命,無不遵依。

    ”石清道:“如此說來,師哥是答允了?”天虛道:“自然答允了。

    但不知賢弟有何吩咐?”石清道:“小弟厚顔大膽,要請師哥将這上清觀一派的掌門人,讓給小弟夫婦共同執掌。

    ” 他此言一出,廳上群道盡皆聳然動容。

    天虛沉吟未答,石清又道:“小弟夫婦執掌本門之後,這碗臘八粥,便由我們二人上俠客島去嘗一嘗。

    ” 天虛哈哈大笑,但笑聲之中卻充滿了苦澀之意,眼中淚光瑩然,說道:“賢弟美意,愚兄心領了。

    但愚兄忝為上清觀一派之長已有十餘年,武林中衆所周知。

    今日面臨危難,就此畏避退縮,天虛這張老臉今後往那裡擱去?”他說到這裡,伸手抓住了石清的右掌,說道:“賢弟,你我年紀相差甚遠,你又是俗家,以往少在一塊。

    但你我向來交厚,何況你武功人品,确為本門的第一等人物,愚兄素所飲佩。

    若不是為了這臘八之約,你要做本派掌門,愚兄自是欣然奉讓。

    今日情勢大異,愚兄卻萬萬不能應命了,哈哈,哈哈!”笑得甚是蒼涼。

     石破天心想那俠客島上的‘臘八粥’不知是什麼東西,在鐵叉會中曾聽大哥說起過,現今這天虛道人一提到臘八粥的約會,神色便是大異,難道是什麼緻命的劇毒不成? 隻聽天虛又道:“賢弟,愚兄一夜頭白,決不是貪生怕死。

    我行年已六十二歲,今年再死,也算得是壽終。

    隻是我反覆思量,如何方能除去這場武林中每十年便出現一次的大劫?如何方能維持本派威名于不墜?那才是真正的難事。

    過去三十年之中,俠客島已約過三次臘八之宴。

    各門各派、各幫各會中應約赴會的英雄豪傑,沒一個得能回來。

    愚兄一死,毫不足惜,這善後之事,咱們卻須想個妥法才是。

    ” 石清也是哈哈一笑,端起面前的酒杯,一口喝幹,說道:“師哥,小弟夫婦不自量力,要請師哥讓位,并非去代師哥送上兩條性命,卻是要去探個明白。

    說不定老天爺保佑,竟能查悉其中真相。

    雖不敢說能為武林中除去這個大害,但隻要将其中秘奧漏了出來,天下武人群策群力,難道當真便敵不過俠客島這一幹人?” 天虛緩緩搖頭,說道:“不是我長他人志氣,小觑了賢弟。

    像少林寺妙谛方丈、武當派愚茶道長、青城派清空道人這等的高手,也是一去不返。

    唉,賢弟武功雖高,終究……終究尚非妙谛方丈、愚茶道長這些前輩高人之可比。

    ” 石清道:“這一節小弟倒也有自知之明。

    但事功之成,一半靠本事,一半靠運氣。

    要誅滅大害固是有所不能,設法查探一些隐秘,想來也不見得全然無望。

    ” 天虛仍是搖頭,道:“上清觀的掌門,百年來總是由道流執掌。

    愚兄死後,已定下由沖虛師弟接任。

    此後賢弟伉俪盡力匡助,令本派不緻衰敗湮沒,愚兄已是感激不盡了。

    ” 石清說之再三,天虛終是不允。

    各人停杯不飲,也忘了吃菜。

    石破天将一塊塊雞肉輕輕撕下,塞入口中,生怕咀嚼出聲,就此囫囵入肚,但一雙眼睛仍是從隙縫中向下凝神窺看。

     隻見石夫人闵柔聽着丈夫和天虛道人分說,并不插嘴,卻緩緩伸出手去,拿起了兩塊銅牌,看了一會,順手便往懷中揣去。

    天虛叫道:“師妹,請放下!”闵柔微微一笑,說道:“我代師哥收着,也是一樣。

    ”天虛道人見話聲阻她不得,伸手便奪。

    恰恰在此時,石清伸出筷去向一碗紅燒鳝段挾菜,右臂正好阻住了天虛的手掌。

    坐在石夫人下首的沖虛手臂一縮,伸手去抓銅牌,說道:“還是由我收着吧!” 石夫人左手擡起,四根手指像彈琵琶一般往他手腕上拂去。

    沖虛左手也即出指,點向石夫人右腕。

    石夫人右腕輕揚,左手中指彈出,一股勁風射向沖虛胸口。

     沖虛已受天虛道人之命接任上清觀觀主,也即是他們這一派道俗衆弟子的掌門。

    他知石清夫婦急難赴義,原是一番好意,但這兩塊銅牌關及全觀道侶的性命,天虛道人既已接下,若再落入旁人之手,全觀道侶俱有性命之憂,是以不顧一切的來和石夫人争奪,眼見對方手指點到,當即揮掌擋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