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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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在黑夜裡行走一樣。

    ” “而且簡直看不出有什麼移動;他一定是個瞎子?” “千真萬确,他是個瞎子——瞎子!” 他們策馬前進,不一會就來到了這個老人面前,他正在用棍子探着路,慢慢走下山。

    确實是個身體碩大的老人,而且當他們來到他身邊的時候,他們也覺得他是一個巨人。

    他們看得清清楚楚,他完全瞎了。

    他沒有眼睛,隻有兩個血紅的眼窩。

    他的右手沒有了;隻縛着一捆破布。

    他的頭發雪白,披散在肩上,胡子一直垂到腰帶上。

     “他沒有吃的,也沒有同伴,連一條狗都沒有,自己摸着走,”雅金卡喊道。

    “天呀,我們不能不幫助他一下。

    我不知道他是否懂得我的話,讓我試着用波蘭話同他說說看。

    ” 于是她跳下了馬,走到乞丐跟前,一邊在她那吊在腰帶上的皮包中找錢。

     乞丐一聽到嘈雜的人聲和馬蹄聲,就像一般瞎子那樣把棒向前一伸,擡起頭來。

     “贊美耶稣基督,”姑娘說。

    “老公公,您懂不懂天主教的規矩?” 可是老人一聽到她那好聽的、年輕的聲音,就渾身發抖;臉上浮起一陣奇怪的紅暈,仿佛是出于柔情似的;他的眉毛蓋住了空空的眼窩,突然扔掉了棒,跪在雅金卡面前,伸開了兩臂。

     “起來!我一定幫助您。

    您怎麼啦?”雅金卡驚異地問。

     但是老人沒有回答,隻是兩滴眼淚從臉上滾下來,呻吟道: “啊!——啊!——啊!……” “為了天主的愛——您不會說說話麼?” “啊!——啊!——啊!……” 他舉起左手,先畫了個十字,然後用左手指着他的嘴。

     雅金卡不懂這意思,她望着瑪茨科,瑪茨科說: “他好像是表示他的舌頭給人家割掉了。

    ” “他們把您的舌頭割掉了麼?”姑娘問道。

     “啊!啊!啊!啊!”老人喊了好幾聲,不住點着頭。

     接着他用手指指着兩隻眼睛;又用左手向殘廢的右臂一劃,表示右手讓人家斫掉了。

     現在雅金卡和瑪茨科兩個人都明白他的意思了。

     “誰把您弄成這樣的?”雅金卡問道。

     老人又在空中一再畫着十字。

     “十字軍騎士團。

    ”瑪茨科喊道。

     老人好像表示肯定似的,又把頭搭拉在胸口上。

     靜默了一會兒。

    瑪茨科和雅金卡彼此吃驚地相互望了一下,因為現在擺在他們面前的就是活的證據,表明了十字軍騎士的殘酷,可是誰也沒有辦法去懲罰那些自稱為‘叫十字軍騎士”的騎士。

     “正義在哪裡!”瑪茨科最後說。

    “他們這樣狠心地懲罰了他,天主才知道是否應該如此。

    我要是知道他是哪裡人,我一定領他回去,因為他大概是這鄰近一帶的人。

    他懂得我們的話,這裡一般人都同瑪佐夫舍人一佯。

    ” “您懂得我們說的話麼?”雅金卡問。

     老人肯定地點了點頭。

     “您是這一帶的人麼?” 不!老人搖搖頭。

     “那末,也許您是從瑪佐夫舍來的吧?” 是的!他點點頭。

     “是雅奴希公爵的屬下麼?” 是的! “可是您到十字軍騎士裡頭幹什麼呢?” 老人不能回答了,但是臉上露出一種非常痛苦的神态,弄得雅金卡由于同情他而心房劇烈地跳動起來。

    即使不易動情的瑪茨科也說道: “我相信準是那些條頓狗崽子害苦了他。

    也許他是無辜的。

    ” 雅金卡摸了些零錢放在這老人手中。

     “聽着,”她說,“我們不會抛棄您的。

    同我們一起到瑪佐夫舍去吧,我們要在每個村子裡打聽您是不是那個村子的人。

    也許我們會找得到。

    起來吧,我們又不是聖徒。

    ” 可是老人卻沒站起來,不,他甚至把頭俯得更低,拼命抱住她的一雙腳,好像要求她保護和向她表示感激似的。

    然而,他臉上還是教人看出一種驚奇的甚至是失望的神情。

    也許他從她的聲音中聽出了他是跪在一位年輕女子面前;可是他的手卻無意中摸到了騎士和扈從們慣常穿的牛皮長統靴。

     她說道: “準定這樣;我們的馬車立刻就可以來到,您就可以休息休息,吃些東西。

    不過現在我們不是馬上帶您到瑪佐夫舍去,我們得先到息特諾去。

    ” 老人一聽到這話,頓時一躍而起,滿臉顯出驚恐。

    他張開雙臂,仿佛要攔住他們的去路;喉嚨裡直發出奇怪的、絕望的咕咕聲,叫人聽來既恐怖又難受。

     “您怎麼啦?”雅金卡非常吃驚地喊道。

     這時候捷克人已經同安奴爾卡趕到了,他向這老人目不轉睛地注視了一陣之後,臉容一變,突然轉向瑪茨科,聲音奇特地說: “看在天主分上,請允許我,爵爺,同他說幾句話,因為您不知道他是誰。

    ” 說完以後,他來不及等待許可,就向這老人沖了過去,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問他道: “您是從息特諾來的麼?” 這老人好像被他的說話聲音吓了一跳,先強自鎮定下來,肯定地點了點頭。

     “您不是到那裡去找您的女兒麼?……” 唯一的回答是一聲沉重的呻吟。

     哈拉伐的臉蒼白了,他緊瞪着這老人的臉龐望了一會兒,然後他緩慢而又從容地說道: “那末您就是斯比荷夫的尤侖德啰。

    ” “尤侖德!”瑪茨科叫道。

     可是尤侖德就在這時激動得昏過去了。

    漫長的苦刑,挨饑受餓,路途困頓,完全把他搞垮了。

    他離開地牢已經有十天了,一路全靠一根棒摸索着走過來,摸錯了再摸,饑餓,疲乏,不知道自己往哪裡走,又無法問路;白天裡向着溫暖的陽光走,夜裡就在路邊的溝裡過夜。

    有時他經過一個村莊,或者小村落,或者偶然在路上遇到了什麼人,他隻能用他的一隻手和叫喊聲來乞讨,可是難得碰上一個人肯同情他,幫助他,因為人們按例都把他當作一個受法律和正義所懲罰的罪犯。

    兩天來,他就靠樹皮和樹葉度日;他簡直已經放棄了到達瑪佐夫舍的一切希望,不料突然間遇到他本國人這些同情的聲音和善良的心意;其中有一個還使他想起自己的女兒的動聽的聲音來;到最後人家提起他自己的名字,他就大為激動了,再也不能自持了;他的心碎了。

    許多念頭都在他腦子裡翻騰;要不是這捷克人強壯的雙臂扶住了他,他一定會仆倒在路上的塵埃裡。

     瑪茨科連忙下了馬,和捷克人一起扶住了他,把他擡上馬車,放在柔軟的幹草堆上。

    雅金卡和安奴爾卡看護着他。

    雅金卡看到他自己不能把酒杯湊到嘴上,就為他拿杯子。

    喝過酒後,尤侖德立刻就睡着了,睡到第三天才醒過來。

     這時候他們坐下來商議了。

     “閑話少說,”雅金卡說,“我們現在不要到息特諾去,而是要到斯比荷夫去了,我們要盡一切辦法把尤侖德安全地送到他自己人身邊。

    ” “瞧,你下了命令,可是怎麼能辦得到,”瑪茨科回答。

    “不錯,我們必須把他送到斯比荷夫去,可是我們不必大家都陪他去,一輛馬車盡夠送到那裡了。

    ” “我不是下命令,我隻是這麼想,因為到了那裡,我們也許可以向他探聽出許多關于茲皮希科和達奴莎的消息來。

    ” “可你怎麼能從一個沒有舌頭的人那裡探聽到消息呢?” “盡管他沒有舌頭,消息還是可以從他身上得到的。

    您沒有看到即使他不說話,我們也已經從他那裡得到了所有的必要消息了麼?等我們習慣了他的手勢以後,那我們就容易得多了!比如說,不妨問他茲皮希科是否已經從瑪爾堡回到了恩特諾。

    那麼您就可以看到他或者是點頭肯定,或者是搖頭。

    ” “這倒是真的,”捷克人喊道。

     “這我也不反對,”瑪茨科說。

    “我也想到過這點,不過我一向是慣于先想後談。

    ” 他吩咐這一行人回到瑪佐夫舍邊界去。

    一路上,雅金卡時時到尤侖德睡着的那輛馬車上去看看,唯恐他會死去。

     “我認不出他來了,”瑪茨科說,“不過這也沒有什麼奇怪,他本來像一頭野牛那樣強壯!瑪朱爾人都說,能夠同查維夏較量的人隻有他一個,可現在他隻剩下一副骨頭了。

    ” “五花八門的事我們也聽得多了,”捷克人說,“但是如果有人告訴你,天主教徒用這種行動來對付一個束腰帶的騎士,而這個騎士的保護神也是聖傑西,我看誰都不會相信的。

    ” “願天主許可,讓茲皮希科好歹總要替他報一報仇。

    看看吧,這些十字軍騎士和我們是多麼不同。

    不錯,那四個條頓狗東西已經死了三個,但他們是在戰鬥中死的,沒有一個是在俘虜後被割掉舌頭或是挖掉眼睛的。

    ” “天主将懲罰他們,”雅金卡說。

     瑪茨科轉向捷克人說: “你怎麼認出他來的?” “雖然我和他分别的時間比您短,我也不是一下子就認出他來的,但是我意看就愈覺得熟悉……要知道我上次看見他的時候,他還沒有胡子,也沒有白發;那時候他還是一個非常身強力壯的爵爺。

    我怎麼能從這樣的一個老人身上認出他來呢?後來小姐說起我們要到息特諾去,他聽了就哼叫起來,我這才頓時明白了。

    ” 瑪茨科正在思量着,忽然說道: “到了斯比荷夫,就必須把他送到公爵那裡去,公爵知道了十字軍騎士殘害這樣的大人物,不會白白饒過他們的。

    ” “他們會為自己辯護。

    他們用奸計拐走了他的孩子,還要為自己辯白哩。

    他們會說,這位斯比荷夫的爵爺是在戰鬥中失去舌頭、眼睛和手的。

    ” “你說得對,”瑪茨科說。

    “他們從前還劫走過公爵本人。

    目前他不能同他們戰鬥,因為他敵不過他們;也許我們國王會幫助他。

    人們老是在談論大戰,但目前連一場小仗都沒有打起來。

    ” “但是同威托特公爵在打仗啊。

    ” “感謝天主,至少他認為他們都是無足輕重的。

    嗨!威托特公爵才是個公爵!他的機智沒有人比得上。

    他比全部十字軍騎士加在一起還要來得機智。

    那些狗東西曾經把他遇到了絕境,劍架在他頭上,眼看就要完蛋,但是他像一條蛇似的,從他們手中溜掉了,并且咬了他們……當他打你的時候,你得當心,但當他和你友善的時候,你就更要特别小心。

    ” “他對待每個人都這樣麼?” “他隻是對待十字軍騎士才這樣,對别人卻是一個又和善又慷慨的公爵。

    ” 瑪茨科聽了這話就沉思起來,仿佛在努力回想威托特公爵似的。

     “他同這裡的這位公爵就完全兩樣了,”他突然說。

    “茲皮希科早該投奔到他那裡去,因為在他的指揮之下,通過他的作用,打起十字軍騎士來可以獲得巨大成就。

    ” 他接着說道: “說不定我們兩人都會投到他那裡去的。

    那時候也許我們就能夠痛痛快快地向這些狗東西報仇啦。

    ” 然後他們又講到尤侖德,講到他的不幸和十字軍騎士對他的駭人聽聞的摧殘。

    十字軍騎士先是平白無故地殺害了他的愛妻,後來又以怨報怨,劫走了他的女兒,接下來又這樣殘酷地弄得他斷肢殘臂,連鞑靼人都想不出更殘暴的酷刑。

    瑪茨科和捷克人都咬牙切齒地想,即使他們釋放他,也是居心惡毒,為的是趁機在他身上施以更大的酷刑,使這個老騎士的心願無從實現:尤侖德極可能揚言過,一旦獲得釋放,非得采取适當步驟要求審問,弄明白整個事件的真相,然後要十字軍騎士加倍賠償不可。

     在到斯比荷夫去的路上,他們就這樣談着和想着來消磨時間。

    晴朗無雲的白天過後,又是星光燦爛的、甯靜的夜晚;因此他們也不打尖宿夜,隻是停下來喂了三次馬。

    經過邊界的時候,天還很黑;第二天早晨,雇來的向導才引導他們進入了斯比荷夫境内。

     托裡瑪顯然把那裡的一切都管理得絲毫不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