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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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顯而易見,如果大團長離開瑪爾堡去指揮戰争了,那麼到那邊去找茲皮希科也是白費。

    無論如何,必須先打聽确實他在什麼地方。

    老瑪茨科為此十分焦急。

    不過他是一個随機應變的人,決定立刻行動,第二天早晨繼續前進。

    在阿列克山特拉公爵夫人的幫助之下,他得到了裡赫頓斯坦的兩封信,這位“康姆透”對公爵夫人有無限信賴,要他寫一封信并不困難。

    因此瑪茨科得到了他一封給勃洛特涅茨的“康姆透”的介紹信,一封給在瑪爾堡的醫院騎士團大團長的介紹信,他為此送了一隻大銀杯給裡赫頓斯坦。

    這是弗勒斯勞工藝匠制的一件珍品,就像當時一般騎士經常放在床邊的酒杯一樣,晚上睡不着的時候,随手就可以有一服催眠劑,同時也是一種享受。

    瑪茨科這一慷慨的舉動有些使捷克人驚奇,他知道這位老騎士是不肯輕易送禮給人家的,何況是送給日耳曼人,但是瑪茨科說: “我這樣做是因為我起過誓要向他挑戰,我遲早還是要同他決鬥的,可是對于一個為我效過勞的人,我決不能這麼幹。

    以怨報德不是我們的規矩。

    ” “可又何必送這麼名貴的一隻杯子!真是可惜。

    ”捷克人顯然生氣地答道。

     “别擔心。

    我不經過考慮是不會冒失從事的,”瑪茨科說:“因為,如果天主保佑我有一天打倒了那個日耳曼人的話,我不但可以取回那隻杯子,還可以撈回許許多多好東西呢。

    ” 于是他們,包括雅金卡在内,就開始商議下一步的行動。

    瑪茨科本想把雅金卡和安奴爾卡留在普洛茨克受阿列克山特拉公爵夫人的監護,因為修道院長的遺囑保管在主教的手裡。

    但是雅金卡完全反對這個意見;她甚至決定單獨旅行;那樣反而方便:晚上歐宿不必有一個分開的房間,也不必拘守禮節,考慮安全和其他種種方面了。

    “我離開茲戈萃裡崔,可不是為了到普洛茨克來住家。

    既然遺囑在主教那裡,就決不會遺失;即使有必要在半路上什麼地方住下來,留在安娜公爵夫人那裡也比留在阿列克山特拉公爵夫人這裡來得妥當,因為在安娜公爵夫人的朝廷裡,十字軍騎士并不常來,茲皮希科在那裡更受到器重。

    ”瑪茨科聽了這番話,竟然說道,女人們的确沒有見識,一個姑娘尤其不應當自以為有見識,就“指揮”起人來。

    可是他并不特别反對,等到雅金卡把他拉到一邊,滿含眼淚地同他說話的時候,他就心軟了。

    雅金卡說: “您知道!……天主明白我的心,我朝朝暮暮為那個年輕的夫人達奴斯卡,為茲皮希科的幸福祈禱。

    天主最知道我的心意了。

    而您和哈拉伐都說她已經死了,說她決不會逃過十字軍騎士的毒手。

    因此,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我……” 說到這裡,她猶豫了一下,淚珠像湧泉似地流到她臉上,她不作聲了。

     “那我就要在茲皮希科身邊……” 瑪茨科的心被淚水和話語打動了,但他還是這麼說: “如果那姑娘死了,茲皮希科一定會非常悲傷,連你也不在乎了。

    ” “我并不希望他非得在乎我不可,我隻要待在他身邊就行了。

    ” “你很清楚,我自己也同你一樣希望你待在他身邊,不過一開頭他恐怕不大會理睬你。

    ” “讓他不理睬好啦。

    可他不會這樣,”她微笑地答道,“因為他不會認出我來的。

    ” “他會認出你來。

    ” “他不會認得我。

    您本來也沒有認出我來哩。

    您可以告訴他說,那不是我,是雅斯柯,雅斯柯就跟我一模一樣。

    您可以告訴他說,這小夥子已經長大了,——這就得啦。

    茲皮希科決不會想到這不是雅斯柯……” 于是這老騎士記起有一個人跪在他面前,那個跪着的人很像個男孩;那麼女扮男裝又有何妨,特别是因為雅斯柯的臉容确實和雅金卡一模一樣,頭發剛剪過又長了起來,絡在發網裡,跟一般高尚的年輕騎士沒有兩樣。

    因此瑪茨科也不多說了,話題轉到有關旅行的事情上去了。

    他們預定第二天動身。

    瑪茨科決定進入十字軍騎士團的國境,到勃洛特涅茨附近去打聽消息,盡管裡赫頓斯坦認為大團長已不在瑪爾堡,但是萬一大團長還在瑪爾堡,他就到那裡去;如果不在,那就沿着十字軍騎士團的邊境向斯比荷夫奔去,一路打聽這位年輕波蘭騎士的行蹤。

    這位老騎士甚至認為在斯比荷夫,或者在華沙的雅奴希公爵的朝廷裡,比别處更容易打聽到茲皮希科的消息。

     他們就在第二天啟程。

    春意已濃,斯克爾威和德爾溫崔的洪水把道路都阻塞了,弄得他們花了十天工夫才從普洛茨克走到勃洛特涅茨。

    這個小城很整潔。

    但是你一眼就會看到日耳曼人的野蠻行徑。

    花了浩大工程建造的絞架①豎立在通往郭興尼崔的城郊大路上,上面挂滿了被絞死者的屍體,其中有一個是女人的屍體。

    望樓上和城堡上都飄揚着一面旗子,白底上畫着一隻血手。

    這群旅人在“康姆透”家裡沒有找到“康姆透”,因為他帶領着從四鄰招募來的貴族組成的守備隊開往瑪爾堡去了。

    這消息是瑪茨科從一個瞎眼的老十字軍騎士那裡打聽到的,這人以前是勃洛特涅茨的“康姆透”,後來歸附了這個地方和這個城堡。

    他是他家裡碩果僅存的一個人。

    當地的牧師讀了裡赫頓斯坦寫給“康姆透”的信之後,就把瑪茨科當作他的客人款待;他很熟悉波蘭話,因而就同他暢談起來。

    在他們的談話過程中,瑪茨科得知“康姆透”已經在六個禮拜以前到瑪爾堡去了,那邊認為他是一個有經驗的騎士,特地召他去商議戰争大計。

    到了那裡,他也容易知道首都的情形。

    瑪茨科向他問起那個年輕波蘭騎士時,老十字軍騎士說他聽到過這麼一個人,那青年一開始就得到了贊美,因為盡管他外表年輕,卻已經是一個束腰帶的騎士了。

    後來他在一次比武中獲得成功:大團長按照慣例,在動身去指揮戰争之前,下令為外國騎士舉行了一次比武,是這青年騎士獲得了優勝。

    他甚至記起那個剛毅、高尚而又暴虐的大團長的兄弟烏爾裡西·封·榮京根,非常喜歡這位年輕的騎士,給予他特别的庇護,發給他“保護證書”,此後這年輕騎士顯然動身向東方去了。

    瑪茨科聽到這個消息,喜出望外,因為他毫不懷疑地認為這年輕騎士就是茲皮希科。

    現在用不着到瑪爾堡去了,因為雖然大團長和留在瑪爾堡的騎士團的其他官員和騎士們可能提供更确切的消息,但他們反正說不出茲皮希科究竟在什麼地方。

    另一方面,瑪茨科本人完全知道可以在什麼地方找到茲皮希科:不難推想,他這時候準是在息特諾附近一帶;要不就是他在那裡找不着達奴莎,因而趕到遙遠的東方城堡和省會所在地去找她了。

     ①作者注:絞架的遺迹一直保存到一八一八年。

     為了抓緊時間,他們也立即向東方和息特諾前進。

    一路暢行無阻,城市和鄉村都有公路相通;十字軍騎士,或者不如說是城市的商人們,都把公路保養得很好,這些公路像勤儉而奮發有為的卡齊密斯國王治下的波蘭道路一樣平坦。

    天氣非常好,夜空清澈,白天晴朗,中午時分吹來一陣幹燥和暖的煦風,清新的空氣沁透了心胸。

    麥田裡一片翠綠,草原上百花盛開,松林散發出一股松香氣息。

    他們打裡茲巴克經過傑爾陀瓦,到涅茲鮑士,一路上連一絲兒雲彩都沒有看到。

    隻是到了涅茲鮑士,夜裡卻遇到春季第一場暴風雨,幸而雨下得不久,一到早晨,雨過天晴,地平線上給金黃的玫瑰色映得一片燦爛,極目望去,地面有如鋪了一張鑲嵌了寶石的毯子。

    仿佛整個大地因為生活豐裕而歡欣雀躍,向着天空報以微笑。

     他們就在這樣一個愉快的早晨,從涅茲鮑士奔向息特諾。

    這兒離開瑪佐夫舍邊境不遠了。

    要接回斯比荷夫去也很容易。

    瑪茨科一時間真想回到那邊去,可是全盤考慮過以後,卻更想趕緊奔向十字軍騎士的可怕巢穴,他非常擔心茲皮希科會在那巢穴裡遭難。

    于是他雇了一個向導,吩咐他把他們直接領到息特諾去;其實用不着向導,因為從涅茲鮑士起,道路筆直,還有白色的路牌。

     向導走在前頭,相隔幾十步路。

    瑪茨科和雅金卡騎馬跟在後面;再後面便是捷克人和安奴爾卡,最後面是武裝仆從簇擁着的馬車。

    這真是個優美的早晨。

    玫瑰色的紅霞還沒有從地平線上消失,可是太陽已經升了起來,把草和樹葉上的露珠變成了乳白色的玻璃。

     “到息特諾去你不怕麼?”瑪茨科問。

     “我不怕,”雅金卡回答,“天主保佑我,因為我是一個孤兒。

    ” “那邊根本沒有什麼信義。

    最壞的狗東西是鄧維爾特,尤侖德把他同戈德菲列德一起打死了……捷克人這麼告訴我的。

    次于鄧維爾特的是羅特吉愛,他也死在茲皮希科的斧頭下面,但那老頭是個殘暴的家夥,早已把靈魂出賣給魔鬼了……這些人根本不懂什麼仁慈。

    可是我認為,如果達奴斯卡死了,那準是這家夥親手幹掉的。

    他們還說她出了什麼事。

    不過公爵夫人在普洛茨克說她逃過了大難。

    我們到息特諾正是同他去打交道……好在我們有裡赫頓斯坦寫的一封信,看來他們這些狗東西怕他比怕大團長本人還厲害……他們說他有很大的威權,為人特别嚴峻,報複心也很重,絲毫都冒犯他不得……沒有這張通行證,我就不能這麼太太平平到息特諾去……” “他叫什麼名字?” “齊格菲裡特·德·勞夫。

    ” “願天主保佑我們對付得了他。

    ” “天主保佑!” 瑪茨科笑了一下,然後說道: “公爵夫人在普洛茨克也告訴過我:‘您老是抱怨,老是抱怨,就像羊抱怨狼一樣,不過現在的情況是,有三隻狼死了,因為無辜的羊把它們扼死了。

    ’她說的是實話;确實如此。

    ” “那末達奴斯卡和她的父親呢?” “我也把這話跟公爵夫人說過了。

    但我心裡實在高興,因為要欺侮我們是不行的。

    我們早知道怎樣拿住斧頭柄,也知道用它來戰鬥。

    至于達奴斯卡和尤侖德,真的,我想,捷克人也這麼想,他們都已不在人間了,不過實際情形怎樣,可誰也說不出。

    我很為尤侖德難過,活着的時候他為他的女兒受了那麼多痛苦,如果死了,他一定不會瞑目。

    ” “隻要旁人當我的面一提到這種事情,”雅金卡回答,“我總要想到爸爸,他也不在人間了。

    ” 于是她向天空擡起含着淚水的眼睛,瑪茨科點點頭說: “他同天主一起在永恒的極樂世界安息了。

    在我們整個王國中,沒有一個比他更好的人……” “哦,沒有一個比得上他的人,一個也沒有!”雅金卡歎息道。

     他們的談話被向導打斷了,這向導突然勒住了他的種馬,轉過身來,向着瑪茨科馳騁過來,并且用一種奇怪的、害怕的聲音喊道: “哦,天呀!您瞧,騎士爵爺;從山風上向我們走過來的那個人是誰啊?” “誰?在什麼地方?”瑪茨科喊道。

     “您瞧!仿佛是個巨人似的。

    ……” 瑪茨科和雅金卡勒住了馬,向着向導所指的方向望去,他們确實看見了,半山腰裡有一個比常人高大的形體。

     “說真的,倒是像個巨人。

    ”瑪茨科喃喃地說。

     他眉頭一蹙,突然吐了一口唾沫,說道: “讓邪魔應在那條狗身上。

    ” “您為什麼念起咒來?”雅金卡問。

     “因為我記得,有一次也是在這樣美好的早晨,我和茲皮希科從蒂涅茨到克拉科夫去,路上也看見了這樣一個巨人。

    當時他們說這是華爾傑爾茲·弗達裡。

    嗨!後來才弄清楚,原來是塔契夫的爵爺。

    而且一點好結局都沒有。

    讓邪魔應在這條狗身上吧。

    ” “這個人可不是一個騎士,因為他并沒有騎着馬,”雅金卡說,一面張大眼睛望着。

    “我甚至還看出他沒有帶武器,隻是左手拿着一根棒……” “他還在邊摸邊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