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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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倒下,扭動着,彈跳着,野聲野氣地咆嘯着,血流滿面,越打越兇,這場殊死的搏鬥就在轟鳴震耳的機器旁邊進行,就在那個每時每刻都要用鋼鐵獠牙把他們咬住的大輪子底下進行。

     他們滾打了片刻,馬利諾夫斯基占了上風,猛勁一按,把對手的肋骨折斷了幾根,壓塌了胸腔;就在此刻,凱斯勒最後也用牙齒咬住了對手的脖子。

     他們兩個人同時站了起來,打了個圈子,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跌倒在活塞軸和急速旋轉的輪輻上;那大輪子立即把他們拉住,卷起,帶到屋頂上,眨眼之間撕成了碎片。

     雖然他們最後的嚎叫聲還在顫抖的牆壁間回響,人卻已經化為烏有,隻有軀體的碎片在魔鬼般的大輪子軌道上飛旋,被抛到牆壁上,在鮮血染紅的活塞軸上前後擺動,在大輪子上飄蕩;而那鮮血淋淋、碩大無朋有如惡魔的大輪子卻依然在瘋狂地旋轉,因為力量受到壓抑而憤怒地咆哮不止。

     給馬利諾夫斯基送葬的隻有阿達姆的幾個熟人和朋友,因為那天天氣很壞,不時下一陣夾着雪花的陰雨,從低懸在大地上的鉛黑色的濃重烏雲中刮來一陣冰淩一樣的刺骨寒風。

     阿達姆陪伴着哭得臉發腫、哭得死去活來的母親;跟在他們後面的是亞斯庫爾斯基一家人,一大群大一點的孩子和幾家街坊。

     他們排成一字行列穿過街心,跳過一些坑坑窪窪的地方,當踩在偶爾橫在前面的淺水窪子裡時,便把一股股的泥水濺在周圍。

     送葬行列緩慢地走過皮奧特科夫斯卡大街,不時受到裝滿貨物的大車和私人馬車的阻礙;黑壓壓的人群,滿身泥水,在人行道上奔走;屋頂上滴下一串一串的水珠,濺在人行道上,濺在風中抖瑟的雨傘上;濕漉漉的雪片給一隊送葬人的肩膀和棺木蓋上了越來越厚的白白一層。

     走人行道的是布盧門費爾德、舒爾茨和他們的樂隊,樂隊壓後的是斯塔赫·維爾切克和一個青年人;維爾切克還在和他沒完沒了地談他的買賣事。

     霍恩也跟在送葬行列之後,陰沉沉的目光掃視着所有的行人。

    他在尋找卓希卡,可是沒找到她;誰也不知道凱斯勒死後她到哪兒去了。

     到了城外之後,立即又有十幾個女工加入送葬行列,她們拖長聲調唱起一支催人淚下的歌曲;光是她們自己唱,因為沒有神父。

    他們把馬利諾夫斯基當成自殺者和殺人犯去埋葬,冷冷清清;也許正因為如此,所有的人臉上才籠罩着一層深沉的痛苦和悲哀。

     然而,他們離城越遠,就有越多的人從各個路口、小巷中加入隊伍;這些人幹活已經累得氣喘籲籲,渾身污穢,凍得發青,他們還排成密集的隊伍團團圍住了死去的同志,象一個威風凜凜的大隊一樣行進。

     葬歌悲哀地回蕩,冷風把歌聲傳揚,雨雪抽打着它,刺骨嚴寒把它凍得發僵。

     在通往墓園的人行道上,光秃秃的樹木在旋風推擠下呻吟着,而歌聲又象充滿怨言和無限悲痛的嗚咽聲一樣四處傳揚。

     在蓋滿腐敗落葉和到處都是夾着雪的水窪子的墓園裡,有許多挺立的墓碑;光秃秃的樹木中野風飕飕。

    送葬行列急促穿讨了墓園,轉入“無名氏”墓區;這兒,在幹枯的毛芷花和苦菜花中間,已經兀立着十幾座墳墓。

     棺木放入了墓穴,鏟下去的凍硬的黃土落在棺木上咚咚作響,哭聲和叫聲象暴風雨般迸發了出來,和圍在墳墓四周的工人們的響亮祈禱聲此起彼伏交織在一起。

     風蓦地停息了,樹木屏住氣息伫立着,天空變得更加昏暗,鵝毛大雪象千千萬萬白色蝴蝶一樣從滿天愁雲中飄飛而下,把所有的墳墓和人都染成白色,用同一張清冷的屍布遮蓋了一切。

     透過滿天大雪,從羅茲傳來工廠低沉的汽笛聲:晚禱時刻到了。

     “卓希卡現在怎麼樣了?”回到城裡以後,布盧門費爾德問維爾切克。

     “她準得上街。

    一聽說凱斯勒死了,她就大發脾氣,罵她爸爸,說因為她爸爸這一招兒她還得再找情人。

    可是聽說威廉·米勒早就勾搭上她了。

    ” “維爾切克,你幹什麼呢?”霍恩走上前來問道。

     “買賣事。

    我放走了格羅斯呂克;煤炭,我搞膩了。

    ” “這麼說你把地皮賣給格林斯潘了?” “賣了。

    ”他含含糊糊低聲說,咬緊牙關,好象是傷口受到了觸動一樣。

     “怎麼,他騙了你?” “騙了,騙啦。

    ”他咬着牙痛痛快快地唠叨着,“賣了四萬,賺了三萬八千五,可是他騙了我!到死我也不能寬恕他!”他豎起皮領子,好掩蓋住氣得走了樣的臉,也擋擋雪,因為雪片直打眼睛,越下越密了。

     “我不明白,你既然賺了這麼一大筆,還談得上什麼受騙不受騙呢?” “是這麼回事。

    你知道,我跟他簽訂合同以後,拿到了錢。

    這時候,這個混球、這個狗娘養的,又向我伸出一隻手來,沖我表示感謝,說我心好。

    還說我實在精明,漫天要價才要了四萬盧布!……他哈哈大笑起來,說,他原來是下決心給五萬的,因為那塊地皮他絕對需要!請你想一想,我怎麼竟掉在他的陷坑裡,現在招人笑話!” 他閉住了嘴,向後退了半步,以便消一消快把他嗆死的那股氣勢洶洶的、卻又軟弱無力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