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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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也不能天天去觀光,誰也不能常跑遠路去圖一飽。

    于是這打腫臉充胖子的局面維持不下去了,燒餅油條依然是在行人道邊烏煙瘴氣的環境裡苟延殘喘。

    而且我感覺到吃燒餅油條的同志也越來越少了。

     第四節[說書] 葉聖陶 因為是家中獨子,葉聖陶從小就被寄予厚望,三歲時開始識字、練字,六歲時已經識字三千。

    父親葉仁伯不主張“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常帶葉聖陶去茶館聽說書、聽昆曲。

    小書像《描金鳳》、《文武香球》、《三笑》、《珍珠塔》,大書像《三國志》、《水浒》、《英烈》,他最多的聽過三四遍,常常陶醉其中。

     因為我是蘇州人,望道先生要我談談蘇州的說書。

    我從七八歲的時候起,私塾裡放了學,常常跟着父親去“聽書”。

    到十三歲進了學校才間斷。

    這幾年間聽的“書”真不少。

    “小書”如《珍珠塔》《描金鳳》《三笑》《文武香球》,“大書”如《三國志》《水浒》《英烈》《金台傳》,都不止聽一遍,最多的聽到三遍四遍。

    但是現在差不多忘記幹淨了,不要說“書”裡的情節,就是幾個主要人物的姓名也說不齊全了。

     “小書”說的是才子佳人,“大書”說的是曆史故事跟江湖好漢,這是大概的區别。

    “小書”在表白裡夾着唱詞,唱的時候說書人彈着三弦;如果是雙檔(兩個人登台),另外一個就彈琵琶或者打銅絲琴。

    “大書”沒有唱詞,完全是表白。

    說“大書”的那把黑紙扇比較說“小書”的更為有用,幾乎是一切“道具”的代替品,諸葛不離手的鵝毛扇,趙子龍手裡的長槍,李逵手裡的闆斧,胡大海手托的千斤石,都是那把黑紙扇。

     說“小書”的唱唱詞據說是依“中州韻”的,實際上十之八九是方音,往往“ㄣ(en恩)”“ㄥ(eng亨的韻母)”不分,“真”“庚”同韻。

    唱的調子有兩派:一派叫“馬調”,一派叫“俞調”。

    “馬調”質樸,“俞調”婉轉。

    “馬調”容易聽清楚,“俞調”抑揚太多,唱得不好,把字音變了,就聽不明白。

    “俞調”又比較是女性的,說書的如果是中年以上的人,勉強逼緊了喉嚨,發出撕裂似的聲音來,真叫人坐立不安,渾身肉麻。

     “小書”要說得細膩。

    《珍珠塔》裡的陳翠娥見母親勢利,冷待遠道來訪的窮表弟方卿,私自把珍珠塔當作幹點心送走了他。

    後來忽聽得方卿來了,是個唱“道情”的窮道士打扮,要求見她。

    她料知其中必有蹊跷,下樓去見他呢還是不見他,躊躇再四,于是下了幾級樓梯就回上去,上去了又走下幾級來,這樣上上下下有好多回,一回有一回的想頭。

    這段情節在名手有好幾天可以說。

    其時聽衆都異常興奮,彼此猜測,有的說“今天陳小姐總該下樓梯了”,有的說“我看明天還得回上去呢”。

     “大書”比較“小書”尤其着重表演。

    說書人坐在椅子上,前面是一張半桌,偶然站起來,也不很容易回旋,可是像演員上了戲台一樣,交戰,打擂台,都要把雙方的姿态做給人家看。

    據内行家的意見,這些動作要做得沉着老到,一絲不亂,才是真功夫。

    說到這等情節自然很吃力,所以這等情節也就是“大書”的關子。

    譬如聽《水浒》,前十天半個月就傳說“明天該是景陽岡打虎了”,但是過了十天半個月,還隻說到武松醉醺醺跑上岡子去。

     說“大書”的又有一聲“咆頭”,算是了不得的“力作”。

    那是非常之長的喊叫,舌頭打着滾,聲音從闊大轉到尖銳,又從尖銳轉到奔放,有本領的喊起來,大概占到一兩分鐘的時間:算是勇夫發威時候的吼聲。

    張飛喝斷灞陵橋就是這麼一聲“咆頭。

    ”聽衆聽到了“咆頭”,散出書場來還覺得津津有味。

     無論“小書”和“大書”,說起來都有“表”跟“白”的分别。

    “表”是用說書人的口氣叙述;“白”是說書人說書中人的話。

    所以“表”的部分隻是說書人自己的聲口,而“白”的部分必須起角色,生旦淨醜,男女老少,各如書中人的身份。

    起角色的時候,大概貼旦醜角之類仍用蘇白,正角色就得說“中州韻”,那就是“蘇州人說官話”了。

     說書并不專說書中的事,往往在可以旁生枝節的地方加入許多“穿插”。

    “穿插”的來源無非《笑林廣記》之類,能夠自出心裁的編排一兩個“穿插”的當然是能手了。

    關于性的笑話最受聽衆歡迎,所以這類的“穿插”差不多每回可以聽到。

    最後的警句說了出來之後,滿場聽衆個個哈哈大笑,一時合不攏嘴來。

     書場設在茶館裡。

    除了蘇州城裡,各鄉鎮的茶館也有書場。

    也不止蘇州一地,大概整個吳方言區域全是這批說書人的說教地。

    直到如今還是如此。

    聽衆是士紳以及商人,以及小部分的工人農民。

    從前女人不上茶館聽書,現在可不同了。

    聽書的人在書場裡欣賞說書人的藝術,同時得到種種的人生經驗:公子小姐的戀愛方式,吳用式的陰謀詭計,君師主義的社會觀,因果報應的倫理觀,江湖好漢的大塊分金,大碗吃肉,超自然力的宰制人間,無法抵抗……也說不盡這許多,總之,那些人生經驗是非現代的。

     現在,書場又設到無線電播音室裡去了。

    聽衆不用上茶館,隻要旋轉那“開關”,就可以聽到叮叮咚咚的弦索聲或者海瑞、華太師等人的一聲長嗽。

    非現代的人生經驗利用了現代的利器來傳播,這真是時代的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