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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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她就站起來,把門栓打開,接着又急忙退了回去。

    德貝維爾走了進來,看着她,然後一屁股坐在一把椅子上,這才開始說話。

     “苔絲——我已經受不了啦!”他開始用絕望的口氣說,一面用手擦着冒汗的臉,臉上泛着激動的紅色。

    “我感到我至少要到這兒來看看你,問問你情況怎麼樣。

    老實告訴你吧,自從上個禮拜天見到你以後,我一直沒有想起你來;可是現在,我無論怎樣努力,我也無法把你的影子從我心裡趕走了啊!一個善良的女人要傷害一個罪惡的男人是不容易的,可是現在她卻把他傷害了。

    除非你為我祈禱,苔絲!” 看到他壓抑着内心痛苦的樣子,誰都會同情他,但是苔絲沒有同情他。

     “我怎樣才能為你祈禱呢?”苔絲說,“現在還不允許我相信主宰世界的偉大的神會因為我的祈禱而改變它的計劃呢!” “你真的是那樣想的嗎?” “是的。

    我本來不是那樣想的,但是原來的想法已經被徹底改變了。

    ” “改變了?是誰改變了你的?” “是我的丈夫,如果你一定要我告訴你的話。

    ” “啊——你的丈夫——你的丈夫!聽起來真是奇怪!我記得有一天你說過這個話。

    你真的相信這些事情嗎,苔絲?”他問。

    “你似乎是不相信宗教的——這也許是因為我的緣故。

    ” “但是我信。

    不過我不相信任何超自然的東西罷了。

    ” 德貝維爾滿腹疑慮地看着她。

     “那麼你認為我走的路是不是完全錯了?” “大半是錯了。

    ” “哼——可是我自己不會錯!”他有些不安地說。

     “我相信登山訓示①的那番講道的精神,我丈夫也是如此——但是我不相信——” ①指耶稣基督在山上對他的教衆講的一次道,主要内容為愛。

     他給了否定的回答。

     “事實是,”德貝維爾冷冷地說,“你丈夫信的你都信,你丈夫反對的你都反對,而你自己,沒有一點兒思考,沒有一點兒判斷。

    你們女人就是這樣。

    你在思想上成了他的奴隸了。

    ” “啊,那是因為他什麼都知道啊!”她得意洋洋地說,她隻是單純地相信安琪爾·克萊爾,其實最完美的人也不配受到她那樣的信任,她的丈夫更是不配了。

     “不錯,可是你不應該像那樣把别人的消極意見全盤照搬過來啊。

    他能教給你這種懷疑主義,一定是一個有趣的人。

    ” “他從來不把他的判斷強加于人!他也從來不和我争論!但是,我是這樣看的,他在對他的理論進行了一番深入的研究以後,他相信的可能就要比我相信的更加正确了,因為我根本就沒有深入到理論中去。

    ” “他曾經說過什麼?他一定說過什麼吧?” 她回憶着;她有敏銳的記憶力,安琪爾·克萊爾平時說的話,即使她還不能理解那些話的精神,她也把它們記住了,她回想起她聽見他使用過的一個犀利無情的三段論法,那是有一次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他像平時那樣一面思索一面說出來的。

    她就把他說的話複述了一遍,甚至連他的音調和神态也模仿得惟妙惟肖。

     “你再說一遍,”德貝維爾一直在聚精會神地聽着,要求苔絲說。

     苔絲又重複了一遍,德貝維爾也若有所思地小聲跟着她念。

     “沒有别的話了嗎?”他立刻又問。

     “他在其它時候還說過一些這樣的話!”于是她又說了另外一段,在上至《哲學辭典》下至赫胥黎的《論文集》①裡,都可以找出許多同這段話相似的話來。

     ①哲學辭典(DictionaryPhilosophique),十八世紀法國作家伏爾泰所作,出版于一六六四年。

    赫胥黎的《論文集》(Huxley'sEssays),赫胥黎(1825-1895)為英國生物學家和哲學家,他的《論文集》出版于1884年。

     “啊——哈!你是怎樣把它們記住的?” “他相信什麼,我就要相信什麼,盡管他不希望我這樣;我想辦法勸說他,要他告訴我一些他的思想。

    我不能說我完全理解了他的思想;但是我知道他的思想是對的。

    ” “哼。

    想想吧,你自己什麼都不知道,還能教訓我嗎!” 他陷入了沉思。

     “我就這樣在精神方面和他保持一緻,”她又接着說。

    “我不希望自己和他有什麼不同。

    對他好的,對我肯定也好。

    ” “他知不知道你和他一樣是一個大異教徒?” “不知道——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他——即使我是一個異教徒的話。

    ” “好啦——你今天畢竟要比我好得多,苔絲!你不相信你應該去宣傳我的主義,因此你放棄了主義并不感到有什麼良心上的不安。

    我相信我應該去宣傳我的主義,可是又像魔鬼一樣,既相信,又哆嗦,因為我突然放棄了我應該宣傳的主義,而讓位于對你的感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