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集卷之一 應制論

關燈
自守,才不足以經世,而反以激天下之變。

    此吾所以歎息于二公也。

     孟子叙道統而不及周公顔子 古之聖賢,有遺言而無遺意。

    得聖賢之意,則可以知聖賢之言;知聖賢之言,則可以明道統之說。

    夫其有詳有略也,而非有去取也;有先有後也,而非有抵牾也。

    論其人焉,論其世焉,合其異焉,會其同焉,此所謂意也。

    苟狥其辭,執其一,以求其紛纭異同之論,則聖賢之言将有所不達。

    故以言觀言,則有遺言;以意觀言,則無遺意。

    雖然,亦謂之無遺言可也。

    愚于是知周公、顔子無異道,而孔子、孟子無異說矣。

     今夫斯道之流行,其用在天下,其傳在聖賢。

    由堯、舜、以至于孟轲,中更數千載,可指而數者,如斯而已矣。

    【疑有阙文。

    】 則已若比肩矣。

    其不與者,聖賢不得而與也;其與焉者,聖賢不得而廢也。

    堯不得以與丹朱,而瞽瞍不得奪諸舜者,蓋謂此也。

    聖賢之論,至孔子而定。

    繼孔子者,孟子也。

    孔、孟,親有之而親見之者也。

    後之學者,當據之以為定,而豈可因之以為疑哉? 當文王之時,周公以元聖而受緝熙之傳,制禮作樂,有身緻太平之功;達而在上,使聖人之道大行于天下者,周公其人也。

    是以東周之夢,為之惓惓,而易、詩、書、春秋、禮、樂之删述,蓋自以為得繼于周公,而忻慕之者亦至矣。

    夫何孟子獨得而不與之?當孔子之時,顔子以大賢之才而承博約之訓,堕體黜聰,示不違如愚之教;窮而在下,使聖賢之道大明于天下者,顔子其人也。

    是以孔子喪予之歎,痛惜尤深,而殆庶之稱,蓋真以其得聞乎斯道,而許與之者亦深矣!夫何孟子獨得而輕廢之?嗚呼!此孟子所以為與之者也?太公望、散宜生可以為見知,則周公不居其下矣。

    孟子以此自任,則顔子不在其後矣。

    純佑作德而修和之所由賴,敬怠義欲而戒書之所由作,呂、散謂之見知,非過也。

    然而虎踞鷹揚,視夫欣欣休休之氣象何如也?其不叙周公者,夫亦以文王言之,則周公之所師,即敬止之家學,其視文王若一人焉。

    父子一道,舉乎此,可以該乎彼矣。

    易作于羲、文、周、孔,而班固曰「易更三聖」;至于談之與遷,同稱太史;彪之與固,同号班書:蓋昔人之桓辭也。

    苟執其辭焉,則武王何以不舉乎?他日稱三王而繼之以思兼,孟子之意可知也。

    性善時中之論,義利王伯之辨,孟子之自任以道,非僭也。

    然而泰山岩岩,視夫和風慶雲之氣象何如也?其不叙顔子者,夫亦以在我者言之,則孟子之私淑,蓋自附于及門,其視顔子猶侪輩焉。

    彼此一道,方自論,則不暇于及人矣。

     周有亂臣十人,而君奭曰「惟茲四人」。

    至于序大孝則稱曾子,論好學則獨予顔淵,蓋昔人之專辭也。

    苟執其辭焉,則曾子、子思又何以不舉乎?他日論禹、稷而歸之于同道,孟子之意可知也。

    雖然,周公無敵矣,論顔子者,往往有異說焉。

    則以其年之不永,遺言之不見,造詣之未極也。

    殊不知夔、益、稷、臯,初無文字,而禹、湯、文、武,分量亦有不同者。

    先儒謂顔子發聖人之蘊,而優于湯、武,此定論也。

    事有當于吾心,則自吾可以起千古之議論,而況古人之已發者哉?世之人惟不敢以顔子自處,故不敢以聖人處顔子雲耳。

     厥後宋儒周子,默契道統,得不傳之正,而世猶以中庸序、明道墓表不及為疑,意亦類此。

    大抵古人之言多闊略,而後世之辭多謹嚴;以此之心,求彼之說,其相戾者固多,而論說之紛纭,亦無怪也。

    嗚呼!道統之傳,自孟子之後,得宋儒而愈白;自宋儒之沒,而愈晦矣。

    章縫之士,耳剽目采,孰不曰周、孔,孰不曰顔、孟,言之日似,行之日遠。

    斯道之真,亡滅壞爛,幾于不振,此則有志者之所深恥也;主張斯文者,所以為深憂也。

     乞醯【十歲作】 天下之理,自然而已,無容于矯。

    何者?理無矯也,無容于有待矣。

    有所謂乞者,斯矯矣,有待矣。

    夫我所無而求人,謂之乞。

    求人而望其與,謂之乞。

    理者,天下之人所有,天下之人所不相及者也。

    當取當與,各全其天,而何乞之雲?彼醯可乞也,直可乞乎?直者,天地生人之至理也。

    奈之何以微生之直,亂天地生人之直乎?彼天地生人之直何如也?在父則慈,在子則孝,在臣則忠,在弟則敬,在交友則信。

    蓋天下之直,而非吾之直,吾之直而非人之直也。

    是者是之,非者非之,有者有之,無者無之,如斯而已,何有于我?苟有我焉,則物本非而是之,是我是而非物是也;物本無而有之,是我有而非物有也。

    既有我于其間,而必因物以成乎我,使必得是物,而後我之理始得焉。

    嗚呼!理之雲乎,若是其勞矣乎?彼勞也,非直也。

    高之意則以為苟可以得直,雖勞無辭也。

    方其人之乞醯,高果有也,可以為惠;不幸而無,高之心已恨不能以及人,于是而乞諸其鄰。

    不與之以無,而與之以有,使彼受者曰:高可謂天下之直矣,無且如此,況于有耶?小且如此,況于大耶?是一事之微,可以納交也,可以為惠也,可以使人稱我也。

    高為是矯險之事,而不知天下無矯險之直,因是事而為是直,亦愚矣。

     彼意夫直之猶醯也,醯尚可以乞人為己有,直亦可以假物為己名也。

    獨不因其自然而思之,彼醯固有也,非我之醯也,鄰之醯也。

    彼乞我,而非乞鄰也。

    我與人,而非鄰與人也。

    我以其我,鄰以其鄰,惡用是假借哉?猶幸魯人所求者醯也;假使求于高曰:汝與我千驷萬鐘。

    高何以待之?又有求于高者曰:汝與吾以天下。

    又何以待之?高将曰有耶無耶,亦将乞諸其鄰耶?籲,至是而高之直窮矣。

     故天下之理,求之于我恒不窮,求之于物恒有盡。

    順之以天恒有餘,矯之以人恒不足。

    蓋理在我而不在物,理有天而無人也。

    是以奪人之物則為盜,取人之有則為襲,假無而有則為僞。

    盜乎,襲乎,僞乎?高之謂也。

    從高之道,則天下之為善者亦艱矣。

    夫與人必待于物,則一介不與,伊其吝矣。

    推之至于待富而孝,則箪食瓢飲,顔其餒矣。

    待功而後為忠,則身死功墜,孔明其窮矣。

    夫其必物也,必富也,必功也,則伊必至于取人之有,顔必至于奪人之财,孔明必生而不死,而後可也。

    信如是,是使天下父不得而慈,子不得而孝,臣不得而忠,弟不得而敬,交友不得而信,事事乞于人,物物乞于人,有如醯者,乃克有濟,則何時得盡吾人道哉?是其人道輕而醯重也。

    未乞醯之時,本無直也;既乞醯之後,而始有直也。

    鄰無醯,則我無直矣。

    則直之于醯有得矣。

    由是以為奇為高,則竊父之逃,不如證攘之直,曆山之耕,不如割股之孝,首陽之餓,不如于陵之廉,而天地生人之直,果不如微生之直矣。

    誰謂直者如此哉! 彼之求直在于此,而吾謂之不直亦在于此。

    不知彼之為是勞者,欲直耶,欲不直耶?雖然,高猶幸也。

    世方謂高為直而奔慕之,夫子獨曰:「孰謂微生高直?」使矯飾止于高,而天下必直,天下必不為矯飾,亦無有曰:其如此者,是高之流禍也。

    嗚呼!高于是不與楊、墨同為害矣。

    此謂高幸而遇夫子。

     聖人之心無窮【嘉靖庚戌會試】 聖人之所以治天下者,心也。

    而天下之不能盡歸于聖人之治者,勢也。

    聖人之治天下,不能不因于天下之勢。

    勢之所不能,則吾治病矣,而聖人之心,于是乎窮。

    夫以聖人之心,運天下之治,而吾心果為勢之所窮,嚣嚣然自得曰:吾治如是足矣。

    聖人果如是耶?蓋有時而窮者,勢也;不可得而窮者,心也。

    勢不能勝乎心,而心不窮于勢。

    謂聖人之世無不得所之民者,非聖人之心也;以有窮之心量聖人者也。

    謂聖人之世有不得所之民者,此聖人之心也。

    聖人之心所以無窮者也。

    書曰:「惟天生民有欲,無主乃亂。

    惟天生聰明時乂。

    」又曰:「亶聰明,作元後。

    元後作民父母。

    」又曰:「天子作民父母,為天下王。

    」蓋聖人以其身為億兆生民之主,自謂天之所以命我,而天下之人皆寄命于我,其無所辭于天下如此,則其以天下為心,誠有不得已者矣。

    而憂天下之心,如之何而能釋也? 雖然,天下之不治,吾憂之。

    天下已治矣,而聖人之憂總不能一日而釋,則非有所深憂過計,而亦天下之勢有不得不然者。

    聖人果不能必其無一民一物之不得其所也,則天下已治矣,聖人之心,何嘗一日自以為天下之治。

    惟其未嘗見天下之治,而其憂愈無窮者,此聖人之心也。

    且其始,天下之民不得其所者多矣。

    聖人為之焦思于廊廟之上,殚其心慮,竭其耳目,修其法制,陳其軌則,導其善利,而除其菑害,其所以仁之者,固已勤矣,亦期于使天下無一物不得其所而已矣。

    然四海之廣,兆民之衆,風氣之異,嗜好之不同,剛柔善惡之殊性,其勢有不能盡一者:聖人亦且奈之何哉?為人父母者,為其赤子,慮其饑餓而乳哺之,或不能盡得其所欲。

    況周天下之人,而欲人人而衣之,食之,而教之,求其無一人之不食不衣,而不至于敗度而斁倫者,聖人果可以自必耶?故不可必者,天下之勢也:不容已者。

    聖人之心也。

    以其所不容已,而思其不可必,則聖人之心何時而窮也? 堯、舜、禹、湯、文、武之際,何其盛也!協和萬邦矣,而驩兜、共工之屬,猶在明良之列也。

    率舞百獸矣,而有苗、宗脍、胥敖之屬,則猶盭幹羽之化也。

    敷于四海矣,而下車而泣之囚,猶迷象刑之治也。

    十一征無敵矣,而合我穑事之徒,猶勤畏帝之诰也。

    順帝之則矣,猶迄崇墉之師也。

    垂拱而天下治矣,而大诰、康诰、酒诰之訓,保厘之命,淮夷三監之征,再世未已也。

    是以聖人相與咨搓于一堂之上,一則曰「疇咨」,二則曰「疇咨」,曰「思日孜孜」,曰「予畏上帝」,曰「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曰「不敢康,夙夜基命宥密」,可以見聖人之心矣。

     蓋政也者,聖人所以緻天下之治者也;心也者,聖人所以運天下之政者也。

    靜處于大庭之中,而周流于寰海之外;端拱于深宮之中,而昭徹于宇宙之表;培養于瞬息之頃,而繼續于千萬世之遠。

    丘甸、井牧、裡居以安其生矣,而勞民勸相之未已也;瞽宗、廪米、詩書、弦誦以時其教矣,而格懲庸威之末已也;六典、八法、八則、九貢、九賦、九式與夫祭祀、喪紀、師田、行役,下至登魚、取龜、擉鼈、繪畫、刮摩之屬,以盡其制矣,而維清緝熙之末已也。

    其無所不及,無所不達者,政也;不能無所不及,無所不達者,勢也;憂其勢,盡其政者,心也。

    苟心自以為無不及,則有所不及矣;以為無不達,則有所不達矣。

    心有一息之間,政必有所不盡,而天下之治荒矣。

     或者曰:「聖人之治天下,必無一人之不得其所,而其所以如此者,特其不自滿足之心耳。

    」嗟乎!此不惟不知天下之勢,而亦不達聖人之心者也。

    使天下果無一人之不得其所,聖人亦何為是無窮之憂也哉?天地之大也,猶有所憾;而聖人亦有所不能。

    聖人惟深知其如此,故一日二曰【二日 原刻誤作「二幾」,依尚書及大全集校改。

    】 萬幾,惟幾惟康,與天同其不息也。

    大抵聖人之心,與天同運。

    天之道,氣以噓之,萬物以生。

    窮于午矣,而未嘗已也,而陰已生矣,氣以吸之,萬物以成。

    窮于子矣,而未嘗已也,而陽已生矣。

    故天道運而不窮,以生萬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