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集卷之一 應制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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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足以勝吾信,回互之不足以勝吾直,懦怯之不足以勝吾剛勇,其性則然也。

    然而氣之參錯不齊,而五行之分數有多寡,則恃【恃 原缺,依大全集校補。

    】 其偏重者而勝焉。

    偏而好,好而不學,則蔽。

    蔽于有餘,而不能以自裒;蔽于不足,而不能以自益。

    「仁者見之謂之仁,智者見之謂之智。

    」信者以執滞用,直者以攻讦用,剛勇者以強戾用。

    彼固以沾沾自喜,而不知去道也日遠矣。

    是以聖人不恃乎天,而求備于人;不恃乎天,所以去其蔽;求備于人,所以全其美。

     臯陶言九德,皆以其氣質之性,而濟之變化進修之學;而夔之典樂,亦不外乎直溫寬栗之數語。

    晏嬰曰:「以水濟水,誰能食之?琴瑟之專壹,誰能聽之?」馬或奔踶而緻千裡,謂其能偃然以就吾之鞭策也。

    調習之不馴,泛駕之不止,則百裡之不緻。

    昔夫子之門,固皆天下之英也。

    參之魯,可以謂之确。

    柴之愚,可以謂之厚。

    師之辟,可以謂之文。

    由之喭,可以謂之直。

    而夫子則謂之魯焉而已矣,愚焉而已矣,辟且喭焉而己矣;略其所美,而稽其所蔽,美者不足恃,而其蔽者深可憂也。

    是以君子知天之所以畀吾者,恐恐焉若有所負也,汲汲焉不能自已也,退退焉不敢自謂已足也,我惟理之求而已。

    于是有探索考究之學,于是有沉潛默識之功,于是有省察克治之力,于是有去偏救弊之術,于是有深造極詣之方,于是有消融渾化之妙,過者以損,不及者以益,夫然後有以得其理而無所蔽。

     愛人,仁也;而惡不肖亦仁也。

    不可罔,智也;而可欺亦智也:踐言,信也;而變通亦信也。

    無隐,直也;而委曲亦直也。

    無所不伸,無所不為,剛勇也;而有所不伸,有所不為,亦剛勇也。

    惟好學,故仁;惟仁,故智;而信直、剛勇皆舉之矣。

    若一元而司四氣之運,若中央而觀四方之至。

    有六者之用,而無六者之蔽。

    是六者性,而我無加焉;是六者質也,而矯克振勵之功為不少矣。

     大哉,學之道乎!夫子與子路蓋每每言之,而伉直自用,卒無改于冠雞起舞之習。

    去就不明,汶汶以沒,悲夫!美之為蔽,乃至于此。

    自昔聰明絕異者為不少,而卒自叛于道,而為天下之罪人者,其始皆由于質之美。

    蓋以其聰明絕異之姿,而自信其不該不偏之見,以成其偏倚詭僻之行,則将何所不至!故曰:老子有見于屈,無見于伸。

    慎子有見于後,無見于先。

    宋子有見于少,無見于多。

    墨子有見于齊,無見于畸。

    莊子有見于天,無見于人。

    有所見而有所不見,此美之所以為蔽也。

    由是言之:椎魯樸鈍,非學者之患也;聰明絕異,學者之深患也。

     聖人之心公天下 聖人能順諸天下之理而已矣。

    天下之理不容于偏,故聖人之心,亦不容以有偏;夫惟不容以有偏,而後足以盡天下之理。

    大哉,聖人之心乎!人皆曰聖人之心有是非,吾則曰聖人之心無是非;人皆曰聖人之心有好惡,吾則曰聖人之心無好惡;人皆曰聖人之心有褒貶,吾則曰聖人之心無褒貶。

    因物而有是非,是非者,聖人之明;因明而有好惡,好惡者,聖人之情;因情而有褒貶,褒貶者,聖人之言。

    言生于情,情生于明,明固緣諸物而已。

    天下之物,固有可是非之理,固有可好惡之理,固有可褒眨之理。

    取而進之不加增,抑而退之不如損。

    稱之為善而非譽,訾之為惡而非毀。

    聖人順因其理,無所于是,無所于非,無所于好,無所于惡,無所于褒,無所于貶,遷移變化,進退伸縮,惟其所遇,不可端倪。

    曰是非、好惡、褒貶雲者,吾姑以是觀聖人之心之着而已,非以為聖人之心泥于是也。

    何者?順因諸理也。

    理故一,一故無所不公。

    而彼區區有為之應迹,固其所謂塵垢、粃糠、糟粕、煨燼雲者,而奚足以芥蒂于聖人之心也哉? 今夫理之散于天下,其是非曲直,可否輕重,随物而在,無不分朋。

    其遇于情而偏之也,天下之物,于是而始不得其平;天下之心,至是而始不得其公。

    專而不鹹,隘而不宏,藏匿而不化,膠固而不解,紛擾焉而不釋,日以其情與天下相角。

    執其先以應其後,舉乎彼以該乎此,攻其瑕而忘其堅,愛而不知其惡,憎而不知其美,強立而不返,終其身焉,其于愛憎取舍,若柄鑿焉不相易也。

    是何也?以情勝也。

    情勝,則有我而無物,其不能公天下之心固也 夫天下之物,以天下之理處之而已,而曷容有我于其間哉?故惟無我而後為聖人,而後其心能公天下。

     嗟乎!聖人之心猶天也。

    陽舒而陰慘,旦明而暮晦,生長肅殺,不一其職,風雨露雷,不一其施,而萬物之巨者細者,高者下者,裁者傾者,成遂者,夭阏者,變易者,流遷者,枯偃而憔悴者,壯盛而猥大者,仆而起者,息而消者,彼固以随乎氣之所至。

    在萬物為适當耳,造物者則何所私哉?是故聖人順因天下之理,不累于有我之情。

    天下之人,所謂聰明仁聖,德充而業完者,固未可以人人求也。

    而人又什百千萬之,不可以一律齊也。

    固有能于此而不能通于彼,失于早而圖之于末,百不可觀而一有可取,世之所謂小人者猶有所長,而賢者或難于十全也。

    故聖人亦以天下之情與天下而已矣。

    故曰:孔子大管仲之功,而小其器。

    聖人之心公天下也,夫獨管仲乎哉?管仲者,固其一事也。

    言天者無端也,指其昭昭之多。

    曰天之大若是而已矣。

    言聖人者無象也,指其稱管仲之事,曰聖人之公若是而已矣。

    故此一管仲也,世之汨溺者,孰不豔慕之?其德與學固可略也。

    至于鄙賤之甚者,則擯絕之不以入于耳,而奚功之足雲?聖人曰:「管仲之器小哉!」又曰:「管仲,人也」。

    「如其仁!如其仁!」方其稱也,不知其貶也;方其貶也,不知其稱也。

    管仲之所為若二人焉,聖人亦曰若二人焉。

    是非在仲也,好惡在仲也,褒貶在仲也,聖人不知也。

     是故羽山之放,百揆之宅,鲧出禹入,不以為疑。

    鹿台之誅,三監之設,纣滅庚封,不以為忌。

    故使鲧能自變,司空之職可複;纣能改創,孟津之師無舉。

    聖人固未嘗有怒也。

    朝而放諸野,夕而升諸朝。

    罪大者不以議其功,罪輕者不以蓋其善。

    順諸其理,而何有于我也?彼世之瞽者、刖者、宮者,莫不以為棄人也。

    聖人曰:「吾使汝為樂,吾使汝為阍,吾使汝為守。

    嗚呼!聖人之心之公,固如是也。

    春秋之書,嚴于大一統,而王之出狩,不容于無貶。

    明于尊有爵,而諸侯或稱人。

    重于辨華夷【夷 原刻墨釘,依大全集校補。

    】 ,而夷【夷 原刻墨釘,依大全集校補。

    】 狄或有稱子。

    書載二帝三王之文,而秦穆公何人者也?乃以廁之篇末!吾于是真見聖人之心如天也。

    使夫人之有過者,不容以自阻;而小善者,亦有以自遂。

    見容于聖人者,不敢不勉;而得罪于聖人者,惴惴焉不敢自安。

    是又聖人之教之也。

    嗚呼!聖人之功大矣。

     史稱安隗素行何如将以圖天下之變,而所以自治者不可不嚴也。

    夫士君子以其身任天下之事,而适當其潰敗決裂之際,而天下之事之變,不可以急返而力拯之也。

    天下之小人,方乘時肆志,逞其所欲,而其氣之熏灼熾豔,淩轹震蕩,勃焉有不可遏之勢。

    而君子者,以其弱植之身,惴惴焉而日與之角。

    以吾之衰,敵彼之強;以吾之寡,敵彼之衆;以吾之明白疏闊,洞然無防閑之設,立彼閃忽詭詐之中,機智陷穽之區。

    斯時也,勢不足恃也,恃吾之有道而已。

    夫道有時而不能勝勢,然而循理以須其未定之天,而或勝焉,或不勝焉,猶足以持之也。

    設使吾之所自立者,已自陷于頗僻,則小人之投間抵巇,其将何所不至哉?吾既無所恃,而吾之所恃又亡,而輕試于小人之鋒,卒之名隳業堕,而身與之俱斃焉。

    由是言之,小人得志于天下,非盡小人之罪也,君子亦與有責焉耳矣。

     愚讀漢史,未嘗不歎安、隗所處之真善,而又以嘉範晔之知言也。

    夫不曰小人之不加害于君子,而特曰安、隗素行高,亦未有以害之。

    誠有以見君子得持勝之道也。

    嘗謂天下之所以稱為君子小人者,非生而有是名也。

    蹈道而行之,謂之君子;背道而行之,謂之小人。

    所謂蹈道而行者,素行必嚴;嚴者,非為小人而設也,以其君子之道固然也。

    背道而行者,則淫佚放縱,無所不為矣。

    夫其淫逸放縱者,亦非為害君子而設也,以其小人之道固然也。

    此淑慝之大分,自古邪正之所以相軋,而世道之所以升降者系此也。

    小人固挾其所以為小人者以恣其惡,而君子者不知其所以為君子而制之,則君子小人之分,吾亦無以定其極矣。

    而又安能取勝負于其間哉?是故君子所以成功者,勢也;所以定勢者,道也。

    勢有所待于外而不可必,道固吾之所挾以常伸者。

    易言陰陽之義備矣。

    消長進退,損益盈虛,每以時運為之變北,而辭亦因之屢遷,而至其所謂道者,則無往而不着其然。

    以明君子之所行者,有常而不易,至一而無二,立乎是非利害之途,而獨守其貞,不以消而亡,不以長而存,不以進而滿,不以退而缺,不以損而隕,不以益而茁,不以盈而耀,不以虛而約,一之于天而已。

    天者,君子所以定其極也。

    而物何與焉?小人何與焉?小人之能害與不能害何與焉? 天道當揫斂肅殺之候,其所以為生生者,宜剝盡而不存矣。

    而完聚凝固,不至于陰之盛而喪其所以生生者,故卒之太和回斡,勃焉盎焉,變而為朱明長嬴之氣。

    君子當小人之時,亦唯無喪其所以為君子者而已矣;無喪其所以為君子者,亦唯無喪其素行而已矣。

    素行嚴,則守不放;守不放,則節無毀;節無毀,則道常伸。

    如兩敵對壘,雖未得殄滅之會,而所以禦其遊兵,防其鈔掠者,不可一息而弛也。

    不然,則移晷瞬目之間,而彼已伺其便而乘其隙矣。

    故曰:不恃敵之可勝。

    而恃吾有以勝之。

    勝之者,非求勝于彼也。

    勝于所以為我者而已矣。

    怒眦裂目,非君子之勇也;擐甲厲兵,非王者之師也;冠帶佩劍而高談仁義,是所以化強暴之術。

     東漢之世,外戚宦豎之禍,纏綿糾結而不可解。

    一時賢人君子,相與勞心焦思,感慨發憤,正色于岩廊,清議于田野,求其有以少纾一旦之禍,适足以磨虎之牙,更相枕籍骈首而死者,不可勝計。

    然而考其素行,非其過于忤物,則其失于防閑者也。

    陳、窦一代之英,以身排難,而至于貪天之功,親戚子弟,帶绂裂土,布在有位,内不足以遠權勢,外不足以孚人心;張奂,北州之豪士,猶不能使之相信,而為羣閹所賣,籲,亦可悲矣!名為天下之君子,而以其不純乎君子者,而與羣小較力,是所以赍寇兵而助之攻也。

    是以君子有危言之時,而無毀行之日,所以持天下邪正相軋之機,而直以道勝之耳。

    故曰:春秋之義,以貴治賤,以賢治不肖,不以亂治亂也。

    召陵之師,不足以折水濱之對;文王之道,不足以救于泓之敗。

    而楚圍之計,不能不反慶封之辭。

    自漢以來,任人國家,如向、猛之制于恭、顯,訓、注之因于仇、王,二李之遞為出入,五王之自相魚肉,欲以去小人,而失于持勝者多矣。

    君子所以重有取于安、隗也。

     雖然,二子亦自守焉而已耳,蓋無益于天下之變也。

    豈非其節有餘而權不足,回斡大運、撥亂反正之才有所短耶?抑光武奪三公之權,崇階美号,徒擁虛器,政權一無所關,二子亦無能為力矣。

    吾獨惜夫撫天下之權,而行不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