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編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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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是卷師作于弘治初年,筮仕之始也。

    自題其稿曰《上國遊》。

    洪葺師錄,自辛巳以後文字厘為《正錄》;已前文字則間采《外集》,而不全錄者。

    蓋師學靜入于陽明洞,得悟于龍場,大徹于征甯藩。

    多難殷憂,動忍增益,學益徹則立教益簡易,故一切應酬諸作,多不彙入。

    是卷已廢閣逸稿中久矣,茲刻《續錄》,複檢讀之。

    見師天禀夙悟,如玉出璞,雖未就追琢,而暗暗内光。

    因歎師禀夙智,若無學問之全功,則逆其所造,當隻止此。

    使學者智不及師,肯加學問之全功,則其造詣日精,當亦莫禦。

    若智過于師,而功不及師,則終無所造,自負其質者多矣。

    乃複取而刻之。

    俾讀師全錄者,聞道貴得真修,徒恃其質,無益也。

    嘉靖辛酉,德洪百拜識。

     鴻泥集序 《鴻泥集》十有三卷、《燕居集》八卷,半閑龍先生之作也。

    其子佥憲君緻仁将刻諸梓,而屬其序于守仁曰:“斯将來之事也,然吾家君老矣,及見其言之傳焉,庶以悅其心。

    吾子以為是傳乎?” 守仁曰:“是非所論也,孝子之事親也,求悅其心志耳目,惟無可緻力,無弗盡焉。

    況其言語文辭,精神之所存,非獨意玩手澤之餘,其得而忽也。

    既思永其年,又思永其名,笃愛無已也。

    将務悅其親,甯是之與論乎?” 君曰:“雖然,吾子言之。

    ” 守仁曰:“是乃所以自盡者。

    夫必其弗傳也,斯幾于不仁;必其傳之也,斯幾于不知。

    其傳也屬之己,其傳之弗傳之也屬之人。

    姑務其屬之己也已。

    ” 君曰:“雖然,吾子必言之。

    ” 守仁曰:“繪事之詩,不入于《風》、《雅》;孺子之歌,見稱于孔、孟。

    然則古之人其可傳而弗傳者多矣,不冀傳而傳之者有矣。

    抑傳與不傳之間乎!昔馬談之史,其傳也遷成之;班彪之文,其傳也固述之。

    衛武公老矣,而有抑之戒,蓋有道矣。

    夫子删《詩》,列之《大雅》,以訓于世。

    吾聞先生年八十,而博學匪懈,不忘乎警惕,又嘗數述《六經》、宋儒之緒論。

    其于道也,有聞矣;其于言也,足訓矣。

    緻仁又尊顯而張大之,将益興起乎道德,而發揮乎事業,若泉之達,其放諸海,不可限而量。

    是集也,其殆有傳乎?” 緻仁起拜曰:“是足以為家君壽矣。

    霓也,敢忘吾子之規?”遂書之為叙。

     澹然子序 有詩 澹然子四易其号:其始曰凝秀,次曰完齋,又次曰友葵,最後為澹然子。

    陽明子南遷,遇于潇湘之上,而語之故,且屬詩篇,詩而叙之。

     其言曰:“人,天地之心而五行之秀也。

    凝則形而生,散則遊而變。

    道之不凝,雖生猶變。

    反身而誠,而道凝矣。

    故首之以‘凝秀’。

    道凝于己,是為率性。

    率性而人道全,斯之謂‘完’,故次之以‘完齋’。

    完齋者,盡己之性也。

    盡己之性,而後能盡人之性,盡萬物之性,至于草木,至矣。

    葵,草木之微者也,故次之以‘友葵’。

    友葵,同于物也。

    内盡于己,而外同乎物,則一矣。

    一則吻然而天遊,混然而神化,同歸而殊途,一緻而百慮,天下何思何慮矣。

    故次之以‘澹然子’終焉。

    ” 或曰:“陽明子之言倫矣,而非澹然子之意也。

    澹然之意玄矣,而非陽明子之言也。

    ” 陽明子聞之曰:“其然,豈其然乎?”書之以質于澹然子。

    澹然子,世所謂滇南趙先生者也。

     詩曰:兩端妙阖癖,五連無留停。

    藐然覆載内,真精諒斯凝。

    雞犬一馳放,散失随飄零。

    惺惺日收斂,緻曲乃明誠。

     明誠為無忝,無忝斯全歸。

    深淵春冰薄,千鈞一比微。

    膚發尚如此,天命焉可違?參乎吾與爾,免矣幸無虧。

     人物各有禀,理同氣乃殊。

    曰殊非有二,一本分澄淤。

    志氣塞天地,萬物皆吾軀。

    炯炯傾陽性,葵也吾友于。

     孰葵孰為予,友之尚為二。

    大化豈容心,繄我亦何意。

    悠哉澹然子,乘化自來去。

    澹然匪冥然,勿記還勿助。

     壽楊母張太孺人序 考功主事楊名父之母張太孺人,以敏慧貞肅為鄉邑女氏師,凡鄉人稱閨阃之良,必曰張太孺人。

    而名父亦以孝行聞。

    苟拟人物,有才識行誼,無問知不知,必首曰名父。

    名父蓋今鄉評士論之公則爾也。

     今年六月,太孺人壽六十有七,大夫卿士美楊氏母子之賢,以為難得,舉酒畢賀。

    于是太孺人之是女若婿,從事于京師,且歸,太孺人一旦欣然治裝,欲與俱南。

    名父帥妻子從親戚百計以留。

    太孺人曰:“噫,小子無庸爾焉!自爾舉進士,為令三邑,今為考功,前後且十有八年,吾能一日去爾哉?爾為令,吾見爾出入以勞民務,昕夕不遑,而爾無怠容,吾知爾之能勤。

    然其時監司督于上,或爾有所畏也。

    見爾之食貧自守,一介不以苟,而以色予養,吾知爾之能廉。

    然其時方有以賄敗者,或爾有所懲也。

    見爾毀氵?祠,崇正道,禮先賢之後,旌行舉孝,拳拳以風俗為心,吾知爾能志于正。

    然其時遠近方以是烨,爾或以是發聞也。

    自爾入為部屬且五年,庶幾得以自由,而爾食忘味,寝忘寐,雞鳴而作,候予寝而出,朝于上,疾風甚雨,雷電晦暝,而未嘗肯以一日休,予然後信爾之誠于勤。

    身與妻子為清苦,而澹然以為樂;交天下之士,而莫有以苞苴饋遺至,予然後信爾之誠于廉。

    凡交爾而來者,予耳其言,非文學道義之相資,則朝廷之政,邊微之務是謀,磨砻砥砺,惟不及古之人是憂焉,予然後信爾之誠志于正,而非有所色取于其外,吾于是而可以無憂爾也已。

    且爾弟亦善養。

    吾老矣,姻族鄉黨之是懷,南歸,予樂也。

    ”名父跽請不已。

    太孺人曰:“止。

    而獨不聞之,夫煦煦焉飲食供奉以為孝,而中衡拂之,孰與樂親之心而志之養乎?”名父懼,乃不敢請。

    缙紳士夫聞太孺人之言者,莫不咨嗟歎息,以為雖古文伯、子與之母何以加是。

    于是相與倡為歌詩,以頌太孺人之賢,而嘉名父之能養。

    某于名父厚也,比而序之。

     對菊聯句序 職方南署之前,有菊數本,閱歲既槁。

    李君贻教為正郎。

    于時天子居亮暗,西北方多事,自夏徂秋,荒頓窘戚,菊發其故業,高及于垣。

    署花盛開且衰,而贻教尚未之知也。

    一日,守仁與黃明甫過贻教語,開軒而望,始見焉。

    計其時,重陽之節既去之旬有五日。

    相與感時物之變衰,歎人事之超忽,發為歌詩,遂成聯句。

    郁然而憂深,悄然而情隐,雖故托辭于觞詠,而沉痛惋悒,終有異乎昔之舉酒花前,劇飲酣歌,陶然而樂者矣。

    古之人謂菊為花之隐逸,則菊固惟澗谷岩洞村圃籬落之是宜。

    而以植之簿書案牍之間,殆亦昔之所謂“吏而隐者”欤?守仁性僻而野,嘗思鹿豕木石之群。

    贻教與明甫,雖各惟利器處劇任,而飄然每有煙霞林壑之想。

    以是人對是菊,又當是地,嗚呼!固宜其重有感也已! 東曹倡和詩序 正德改元之三月,兩廣缺總制大臣。

    朝議以東南方多事,其選于他日,宜益慎重。

    于是湖南熊公由兵部左侍郎且滿九載秩矣,擢左都禦史以行。

    衆皆以兩廣為東南巨鎮,海外諸蠻夷之所向背,如得人而委之,天子四方之憂可免二焉。

    雖于資為屈,而以清德厚望選重可知矣。

    然而司馬執兵之樞,居中斡旋,以運制四外,不滋為重欤?方其初議時,亦有以是言者。

    慮非不及,而當事者卒以公之節操才望為辭,謂非公不可,其意實欲因是而出公于外也。

    于是士論哄然,以為非宜。

    然已命下無及矣。

    為重鎮得賢大臣而撫之,朝議以重舉,而公以德升,物議顧怏然而不滿也。

    衡物之情,以行其私,而使人懷不滿焉,非夫忘世避俗之士,不能無憂焉。

    自命下暨分之行,曹屬之為詩以寫其眷留之情者,凡若幹人。

    以前驅之驟發也,叙而次之,僅十之一。

    遮公禦而投之,庸以寄其私焉。

     豫軒都先生八十受封序 弘治癸亥冬,守仁自會稽上天目,東觀于震澤。

    遇南濠子、都玄敬于吳門。

    遂偕之入玄墓,登天平。

    還,值大雪,次虎丘。

    凡相從旬有五日。

    予與南濠子為同年,蓋至是而始知其學之無所不窺也。

     歸造其廬,獲拜其父豫軒先生。

    與予坐而語,蓋屯然其若避而彙趨也,秩然其若斂而陽煦也。

    予坎然而心撼焉,倏而色慚焉,倏而目駭焉,亡予之故。

     先生退,守仁謂南濠子曰:“先生殆有道者欤!胡為乎色之不存予,而德之予薰也?”南濠子笑而颔之曰:“然,子其知人哉!吾家君于藝鮮不通,而人未嘗見其學也。

    于道鮮不究,而人未嘗知其有也。

    夫善之弗彰也,則于子乎避。

    雖然,吾家君則甚惡之。

    吾子既知之也,穆其敢隐乎?凡穆之所見知于吾子,皆吾家君之所弗屑也。

    故鄉之人無聞焉。

    非吾子之粹于道,其甯孰識之?” 夫南濠子之學以該洽聞,四方之學者,莫不誦南濠子之名,而莫有知其學之出自先生者。

    先生之學,南濠子之所未能盡,而其鄉人曾莫知之。

    古所謂潛世之士哉!彼且落其榮而核之存,彼且固靈株而塞其兌,彼且被褐而懷玉,離形迹,遁聲華,而以為知己者累,孰比比焉?迹形骸而求之,其遠哉! 今年先生壽八十,神完而氣全,齒發無所變。

    八月甲寅,天子崇徽号于兩宮,推恩臣下。

    于是南濠子方為冬官主事,得被異數,封先生如其官。

    同年之任于京者,美先生之高壽,樂南濠子之獲榮其親也,集而賀之。

    夫樂壽康甯,世之所慕,而予不敢以為先生侈。

    章服華寵,世之所同貴,而予不敢以為先生榮。

    南濠子以予言緻之先生,亦且以予為知言乎?乙醜十月序。

     送黃敬夫先生佥憲廣西序 古之仕者,将以行其道;今之仕者,将以利其身。

    将以行其道,故能不以險夷得喪動其心,而惟道之行否為休戚。

    利其身,故懷土偷安,見利而趨,見難而懼。

    非古今之性爾殊也,其所以養于平日者之不同,而觀夫天下者之達與不達耳。

     吾邑黃君敬夫,以刑部員外郎擢廣西按察佥事。

    廣西天下之西南徼也。

    地卑濕而土疏薄,接境于諸島蠻夷;瘴疠郁蒸之氣,朝夕彌茫,不常睹日月;山僮海僚,非時竊發;鳥妖蛇毒之患,在在而有。

    固今仕者之所懼而避焉者也。

     然予以為中原固天下之樂土,人之所趨而聚居者。

    然中原之民至今不加多,而嶺廣之民至今不加少,何哉?中原之民,其始非必盡皆中原者也,固有從嶺廣而遷居之者矣。

    嶺廣之民,其始非必盡皆嶺廣者也,固有從中原而遷居之者矣。

    久而安焉,習而便焉,父兄宗族之所居,親戚墳墓之所在,自不能一日舍此而他也。

    古之君子,惟知天下之情不異于一鄉,一鄉之情不異于一家,而家之情不異于吾之一身。

    故視其家之尊卑長幼,猶家之視身也;視天下之尊卑長幼,猶鄉之視家也。

    是以安土樂天,而無入不自得。

    後之人視其兄之于己,固已有間,則又何怪其險夷之異趨,而利害之殊節也哉?今仕于世,而能以行道為心,求古人之意,以達觀夫天下,則嶺廣雖遠,固其鄉闾;嶺廣之民,皆其子弟;郡邑城郭,皆其父兄宗族之所居;山川道裡,皆其親戚墳墓之所在。

    而嶺廣之民,亦将視我為父兄,以我為親戚,雍雍愛戴,相眷戀而不忍去,況以為懼而避之耶? 敬夫吾邑之英也。

    幼居于鄉,鄉之人無不敬愛。

    長徙于南畿之六合,六合之人,敬而愛之,猶吾鄉也。

    及舉進士,宰新鄭,新鄭之民曰:“吾父兄也。

    ”人為冬官主事,出治水于山東,改秋官主事,擢員外郎,僚采曰:“吾兄弟也。

    ”蓋自居于鄉以至于今,經曆且十餘地,而人之敬愛之如一日。

    君亦自為童子以至于為今官,經曆且八九職,而其所以待人愛衆者,恒如一家。

    今之擢廣西也,人鹹以君之賢,宜需用于内,不當任遠地。

    君曰:“吾則不賢。

    使或賢也,乃所以宜于遠。

    ” 嗚呼!若君者可不謂之志于行道,素養達觀,而有古人之風也欤?夫志于為利,雖欲其政之善,不可得也。

    志于行道,雖欲其政之不善,亦不可得也。

    以君之所志,雖未有所見,吾猶信其能也。

    況其赫烨之聲,奇偉之績,久熟于人人之耳目,則吾于君之行也,頌其所難而易者見矣。

     性天卷詩序 錫之崇安寺,有浮屠淨覺者,扁其居曰“性天”。

    因地官秦君國聲而請序于予。

    予不知淨覺,顧國聲端人也,而淨覺托焉,且嘗避所居以延國聲誦讀其間,此其為人必有可與言者矣。

    然“性天”既非淨覺之所及,而“性”與“天”又孔子之所罕言,子貢之所未聞,則吾亦豈易言哉?吾聞浮屠氏以寂滅為宗,其教務抵于木槁灰死,影絕迹滅之境,以為空幻。

    則淨覺所謂“性天”雲者,意如此乎?淨覺既已習聞,而複予請焉,其中必有願也,吾不可複以此而渎告之。

    姑試與淨覺觀于天地之間,以求所謂“性”與“天”者而論之。

     則凡赫然而明,蓬然而生,訇然而驚,油然而興,凡蕩前擁後,迎盼而接眒者,何适而非此也哉?今夫水之生也潤以下,木之生也植以上,性也。

    而莫知其然之妙,水與木不與焉,則天也。

    激之而使行于山巅之上,而反培其末,是豈水與木之性哉?其奔決而仆夭,固非其天矣。

    人之生,入而父子、夫婦、兄弟,出而君臣、長幼、朋友,豈非順其性以全其天而已耶?聖人立之以紀綱,行之以禮樂,使天下之過弗及焉者,皆于是乎取中,曰“此天之所以與我,我之所以為性”雲耳。

    不如是,不足以為人,是謂喪其而失其天。

    而況于絕父子,屏夫婦,逸而去之耶?吾儒之所謂性與天者,如是而已矣。

    若曰“性天之流行”雲,則吾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