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卷五争占類 于縣丞判争耕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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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州府安固縣民任天真,家頗饒足。欠方以一牛犢,還之。鄰近杜近高,求牛代耕,為之牧養,歲納其租。其牛後益壯大,既能犁田,又歲出一犢,甚得倍利。天真問之取,近高曰:“此牛系我養大,今僅獲微利,尚未足以酬勞。願更牛已老,孳生利少,畜之何益?”近高曰:“你牛前矮小,今壯大,加倍于前。你欲取去,須貼我工力銀一兩。”天真曰:“牛養一年,自然加長一年。你得一年代耕,又得牛子,足以還你工力有餘。今日随小大肥瘦,原是我的自應還我,那有更貼工力之理?”隻管欲牽歸,近高來争曰:“是我畜的牛,你未還價,如何牽得去?”天真與之争。近高曰:“我前用價買過了,誰人不知是杜家的牛。今日全不還你,憑你何如。”任天真告于府曰:

    “狀告為刁占事:前歲價買耕牛一頭,費銀四兩。刁徒杜近高希圖代耕,孳生牛子。脫去代牧歲稅租銀三錢,真思本重利輕,取還自畜。惡先哀乞牧,次索工資。理折弗與,計窮變生,遂欲白占,反行兇毆。本買牛種,租否由我,恃刁強占,情理何甘。乞親提懲惡,還牛做刁,庶物有主,民不橫行。上告。”

    杜近高訴曰:

    “狀訴為勢奪事:先年用價二兩,賈豪任天真牛犢一頭,今牧三年,壯大倍前。豪貪私宰,丢價三兩,勢逼強賈,高不甘賣,緻争角口。豪反台告,冒稱伊牛,租高牧養。懸捏鬼情,有何證據?懇天提究,斧折豪強,民知有法,不敢刁誣。叩訴。”

    刺史韓伯攜,初提審之,兩家互相争辯,幹證各為偏證,不能剖決。心自思曰:“縣丞于仲文,少年聰察,試令決之何如。”即批:“仰安固縣縣丞于,詳問解報。”仲文令任、杜兩家同牽牛到,全不審之,但言曰:“我于某心如寶鏡,眼如明珠,你看我莅任以來,凡百訴訟,皆辨得真情,那有一個冤枉?何況,你所争一牛,現有物在,此有何難察?但我午前無暇,你兩人且牽牛去,下午即來聽審,定斷得牛屬真主。”任、杜依命;複牽牛出。于二尹令腹心皂隸沈薦喻之曰:“你可去故令人刺傷此牛,看任、杜二人喜怒若何,即速來報。”沈薦出見兩個樵子,肩荷竹擔,将去采樵。薦以新錢二文買糖與二樵子吃,曰:“你那個刺傷得這牛,我再買糖與你吃。”二樵子曰:“恐怕罵人。”沈薦曰:“他是鄉下村農,有我衙門人在此何怕他!”二樵子便以竹擔假相殺,走近牛邊,以竹擔刺傷其腿,曰:“宰此牛來賞軍。”任天真便罵二樵子,不合傷他牛。杜近高默如也。沈薦前去曰:“豎子輩相,你這山巴老,那是你罵的!”又叫二樵子回,買糖與吃訖。入報于公曰:“适刺傷那牛,任犯便罵,杜犯自若。”下午吊來審。于公故意相觀其牛曰:“此牛生得好,必會犁田,會出子,果是否?”杜近高曰:“果是如此。”于公曰:“你兩人不消開口,我但看此牛,便知你相争之由矣。想是三年前,任天真将牛與杜近高牧時,其牛尚小。今三年後,牛已壯大,又有出息,故天真欲取回,近高不肯。及欲取得急,近高便強占為己物,以緻告訟。此牛乃是天真的,而近高強占之也。”天真磕頭曰:“老爺神見,事情來曆果是如此。”近高正欲辯,于公喝曰:“你該打十五闆矣!再說一句,便打三十。”近高乃認罪。打十五訖,将牛斷與任天真去。人皆服其明。于尹判曰:

    “審得杜近高草茅賤漢,田野村夫。百畝是生涯,晝永鋤移桑下日;一家勤未耘,春深耕破隴頭雲。荷插扶犁,既事于耜舉趾之業;耕食鑿飲,當安胼手胝足之勞。欲圖引重以代耕,因借牛種于任氏。數年既獲子利,今日應還本牛。胡為久假不歸,欲據倍收之息。敢爾取非其有,番織勢奪之詞。紛訟公庭,尚恣齲齒簧舌之辨;斷經州郡,不輸鈎金束矢之情。刁占之惡可憎,健訟之風宜剪。公取皆以盜論,計贓而免黥刑。”

    判訖,即申文連人解報于府。韓太守問:“于丞何以審汝?”任天真曰:“原被都未出一言,于爺但看牛之壯大,便知三年之前與牧之時牛小,而今欲取之,杜近高不肯退還,因一發賴占,不待二人執對半句,而真情灼出矣。”韓太守歎曰:“異哉!于亟之明,可以稱‘霹靂手’矣。予不之及也。”自後凡有疑獄,皆批與判,悉當于情。于丞遂名重于時,實自此判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