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關燈
他似乎失去了人性,而差不多成為一個白癡了。

     模糊地,她感悟了人類靈魂的一條偉大的法則,那便是當一個人受了創傷的打擊,而肉體沒有被擊死的時候,靈魂便好象和肉體一樣痊愈起來,但這隻是外表罷了,實在那不過是習慣恢複過來的一種機械作用。

    慢慢地,慢慢地,靈魂的創傷開始顯露,好象一個傷痕,起極是輕微的,但是慢慢地它的痛楚加重起來,直至把靈魂的全部充滿了。

    正當我們相信自己是痊愈了,而且把它忘記了的時候,那可怖的反應才最難忍受是被人覺察出來。

     克利福正處在這種情境中,當他覺得"痊愈"時,當他回到勒格貝時,他寫着小說,相信着無論怎樣他的生命是安全了,他好象把過去不幸的遭遇忘記了,而精神的均衡也恢複了。

    但是現在,一年一年地過去了,慢慢地,慢慢地,康妮覺得那可驚可怖的創傷回複起來,把他布滿了。

    好些日子以來,那創傷是深伏着,好象沒有那回事似地不被人覺察,現在,這創傷徐徐地在驚悸的、幾乎是瘋瘓的開展中使人覺着了。

    精神上,他仍然是安好的,但是那瘋癱——那太大的打擊過後的創傷——漸漸地開展在他的感覺之中了。

     雖然那創傷是在他身上開展,康妮卻覺得開展到她身上來了。

    一種對于所有事物的内在的驚怖,空虛、冷淡,一步一步地開展在她的靈魂裡了,當克利福好的時候,他還能興緻勃勃地談論,或可以說是,他還能支配将來,譬如在樹林裡時,他還對她說着要有個孩子給勒格貝一個繼承的人。

    但是第二天,這一切漂亮話隻象是些枯死的樹葉,绉縮着而成為碎粉,毫無意義,一陣風便給吹散了。

    這些話并不是有真生命的蒼經的樹上葉子,富有青春力量。

    它們隻是一個無目的的生命的一陣落葉。

     她不覺得一切都是無目的的。

    這娃斯哈的礦工又說着要罷工了,而康妮覺得那不是力量的表現,那不過是大戰留下的一個創傷,隐伏了一些時日後,慢慢浮現出來,而産生了這種不安的大痛苦和不滿現狀的恐怖。

    那虛僞的不人道的大戰所留下的創傷是太深了,太深了……那定要好些時日,才能使後代人的活血去把深藏在他們的靈魂和肉裡面的無限的創傷的黑白塊溶解。

    那定要有一個新的希望才行。

     可憐的康妮!歲月悠悠地過去,她在她的生命的空虛之前戰栗着。

    克利福和她自己的精神生活,漸漸地覺得變為空虛了。

    他們的結婚生活,克利福所常說的那種基于親密習慣的完備生活,有些日子竟成為完全的空洞。

    純粹的虛無了。

    那隻是些漂亮的言詞。

    全是些漂亮的言詞。

    在這些虛僞的言詞上面,唯一的真實就是空虛。

     當然,那兒也有克利福的成功,那成功的财運,他差不多是著名了,他的書一年可以賺一千鎊,他的像片随處都是;在一個畫展裡有一幅他的半身像,還有其它兩處畫展也有他的肖像在。

    他的作品似乎是最入時中最入時的東西。

    憑他的宣傳的本能,那殘廢者的奇異的本能,在四五年之間,他已成為青年"知識界"中最出名的一個了。

    康妮就不太清楚究竟才智在哪裡。

    的确,克利福幽默地對于人的分析,動機的考究,未了把一切弄成碎片,在這一點上,他的技巧是很出色的,但是那有些象小狗兒的戲濾,把沙發上的墊枕撕了個破碎的樣子,不同的便是克利福并不是那樣天真,那樣戲谑,而是奇異地老成持重,和固執地誇張自大罷了。

    "那是怪異的,空虛的。

    "這便是康妮的靈魂深處所反複地覺着的:"那一切都是空虛,一個空虛的、令人驚異的炫耀。

    "然而,那終是一個炫耀!一個炫耀!一個炫耀啊! 蔑克裡斯把克利福拿來做他的一個劇本的中心人物;劇情已經拟好,第一幕也已經寫完了。

    因為蔑克裡斯對于空虛的炫耀。

    比克利福更高明。

    他們這些人的所有的熱情隻剩下這個炫耀的熱情,在性欲上,他們是沒有熱情的,甚至是死的。

    現在,蔑克裡斯所欲望的不是金錢了,克利福呢,他從來就沒有把金錢看得最重要,但是他能夠弄錢時還是不肯放松的。

    因為金錢是成功的象征。

    成功,這便是他們所欲望的。

    他們倆都想弄個美麗的炫耀,凡一個人所能做到的自我的炫耀全做出來,以博得民衆一時歡心。

     奇怪喲,這種對于财運的賣身。

    自從康妮跳出了這圈套以來,自從她驚愕得麻木了以來,這一切隻是空虛。

    甚至這種對于财運的賣身,克利福快活得很,他又要在炫耀之中了,而這一次,卻是他人把他來炫耀,而且是有利于自己的炫耀呢。

    他請蔑克裡斯把寫就了的第一幕帶到地勒格貝來。

     蔑克裡斯來了:那是夏天,他穿着一套灰白的衣裳,戴着羔皮的手套。

    他帶了些可愛的淺紫色的蘭花給康妮。

    第一幕的讀出是個大大的成功。

    甚至康妮也迷醉了……迷醉到骨髓裡了。

    蔑克裡斯呢,他也迷醉了——為了他自已有這樣迷醉入的能力。

    在康妮的眼睛裡,他這時真是卓越非凡,而且十分漂亮。

    她從他身上,看出了一種再不迷于幻景的人類的古老的滞息情态,一種極端的不純潔,而這不純潔到了極端,也許說是純潔的。

    在他的至高無上的賣身于财運的遠處看來,他似乎是純潔的,純潔得象非洲的象牙面具似的。

    那象牙面具上的陰處和陽處的不純潔,都給夢幻變為純潔了。

     當他使查太萊夫婦神迷驚服的時候,這是蔑克裡斯生命中最可貴的片刻,他已經成功了,他使他們驚服了,甚至克利福一時都鐘情于他了……如果我們可以這樣說的話。

     第二天,蔑克顯得比一向更不安:躁急着,自抑着,兩隻不安的手插在褲袋裡,康妮在夜間沒有去找他;而他又不知到哪間屋去找她。

    正值他在得意的時候,這種撩人的風情真好苦人呵! 他跑到樓上她的起坐室裡去。

    她知道他要來的。

    她看出了他的不安。

    他問她對于那幕劇的意見……她是否覺得好!他需要受人贊美,那可以給他一種微妙的熱情的顫戰,這顫戰比性欲極度滿足時的顫戰更甚。

    她對他的劇本是空虛無物的。

     "喂!"他最後突然地說道:"你和我為什麼不把事情幹脆地做去呢?為什麼我們不結婚呢?" "但是我已經結婚了。

    "她驚愕地說,但是她并不感覺着什麼。

     "呵!那有什麼關系!他可以和你離婚的。

    你問我為什麼不結婚呢?我是想結婚的。

    我知道這對我是最好的事情……結婚而過個正常生活。

    我現在過的是一種非人的生活,這種生活簡直把我的精神和肉體都撕碎了。

    喂,你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