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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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他的職務是,全部被撕成碎片的,她覺得她的四肢和身體裡面,有着那種古代狂歡節的族縱的女祭司的力量,有着那種蹂躏男性的熱情而迅速的女人的力量。

    但是,當她覺着這個的時候,她的心是沉重的,她不要這一切,這一切都是不神秘的,光赤的,不育的,隻有崇拜的溫情才是她的寶藏,這寶藏是這樣的深奧而溫柔,這樣的神秘而不可思儀!不,不,不,她要放棄她的堅固的、光輝的、婦人權威,這東西使她覺得疲乏而僵硬;她要沉沒在生命的新的洗浴裡,沉沒在無聲地歌唱着崇拜之歌的她的子宮髒腑的深處,那未免太早去開始懼怕男子了。

     "我到瑪爾海去散步來,并且和弗林太太喝了杯茶。

    "她對克利福說,"我是想去看她的孩子的,她的頭發好象是好的蛛絲,這孩子真可愛,真是個寶貝!弗林上市場去了,所以她和我和孩子大家一起吃了些茶點,你沒有納悶我到那兒去了嗎?" "是的,我納悶不知你到那兒去了,但是我猜着你定是在什麼地方喝茶去了。

    克利福嫉妒地說,他的心眼裡,覺察了她有着什麼新的地方,有着什麼她不太了解的地方,但是他把這個歸因于孩子。

    他相信康妮之所苦腦,都是因為沒有孩子,換句話,都是因為她不能機械地生個孩子。

     "夫人,我看見你穿過了花園打那鐵門出去。

    "波太太說,"所以我想你恐怕是到牧師家裡去了。

    " 這兩個婦人的眼睛交視着,波太太的是灰色的,光耀的,探究的;康妮的是藍色的,朦胧的,奇異地美麗的,波太太差不多斷定康妮有了個情人了。

    但是這怎麼可能呢?那裡來個男子呢? "呵,不時出去走走,訪訪人家,于你是很有益處的。

    "波太太說,"我剛對克利福男爵說,如果夫人肯多出訪訪人,于她是有無限益處的。

    " "是的,我覺得很高興出去走一趟,克利福,那真是個可愛的孩子,這樣玲珑而毫無忌憚"康妮說,"她的頭發簡直象蜘蛛網,有着光耀的橙紅色,兩隻眼睛淡藍得象磁做的一樣,那奇妙而毫無忌憚自然呵,因為那是個女孩,否則不會這麼大膽的。

    " "夫人說得一點不錯……那簡直是個小弗林。

    他們一家都是多頭發。

    都是毫無忌憚的。

    "波太太說。

     "你喜歡看看她嗎.克利福:我已經約了她們來喝茶,這樣你就可以看看她了。

    " "誰?"他一邊說,一邊怪不安地望着康妮。

    "弗林太太和她的女孩下星期一來。

    " "你可以請他們到樓上你房裡去。

    "他說。

     "怎麼,你不想看看那孩子麼?"她喊道。

     "呵,看看倒無所謂但是我不想整個鐘頭和她們坐在一塊兒喝茶。

    " "呵!"康妮說着,兩隻朦胧的大眼睛望着他。

     其實她并沒有看他,他是另一個什麼人。

     "你們可以舒舒服服地在你樓上房裡用茶呢,夫人,克利福男爵不在一塊兒。

    弗林太太要覺得自在得多的。

    "波太太說。

     她确定康妮已有了情人了,她的靈魂裡有什麼東西在歡欣着,但是他是誰呢?他是誰呢-也許弗林太太替她牽線的罷。

     那晚上,康妮不願意洗澡。

    她覺得他觸過她的肉,她覺得他的肉緊貼過她,這感覺于她是可貴的。

    是一神聖的感覺。

     克利福覺得非常煩躁。

    晚飯後,他不願讓她走開,而她卻渴望着快點到房裡去孤獨地待着,她的眼睛望着他但是奇異地順從他。

     "我們玩玩牌呢。

    還是讓我念書給你聽?"他不安地問道。

     "念書給我聽罷。

    "康妮說。

     "念什麼……詩呢。

    散文呢,還是戲劇呢?" "念點拉車的詩罷。

    "她說。

     從前,他法式的抑揚婉轉地念拉車的詩是他的拿手好戲,但是現在呢,他再也沒有那種氣派,而且有點局促了,其實,與其念書,她是甯願聽收音機,但是康妮替弗林太太的嬰孩縫着一件黃綢的小衣裳;那衣料是她散步回一晚餐以前,從她的一件衣裳剪裁下來的,她靜靜地坐着,在溫柔地情緒中沉醉着,縫綴着,與此同時,他在繼續在念着拉辛的詩。

     在她的心裡,她可以感覺到熱情在嗡嗡發聲,好象沉鐘的尾聲。

     克利福對她說了些關于拉辛的話,他說過了好一會,她才明白他說什麼。

     "是的!是的!"她擡頭望着他說,"做得真好。

    " 她的眼睛的深妙的藍光,和她的溫柔的靜坐着的神情、重新使他驚駭起來,她從來沒有那麼溫柔,那麼靜寂的,她使他不能自己地迷惑着,好象她在發着什麼香味使他沉醉似的。

    這樣,他無力地繼續着念詩;他的法文發音的喉音,她覺是煙囪裡的風似的,他念的拉辛的詩句,她一字也都沒有聽到。

     她已經沉醉在她的溫柔的美夢裡了,好象一個發着芽的春天的森林,夢昧地,歡快地,在嗚咽着,她可以感覺着在同一曲世界裡,他和她是在一起的,他,那無名的男子,用着美麗的兩腳,神妙地美麗的兩腳,向前移動,在她的心裡,在她的血脈裡,她感覺着他和他的孩子,他的孩子是在她所有血脈裡,象曙光一樣。

     "因為她沒有手,沒有眼,沒有腳,也沒有金發的寶藏 她象一個森林似的,象一個陰暗的、橡樹交錯的樹林似的,千千萬萬地蓓苗在開發着,在無聲地低語着。

    同時,那些欲望的鳥兒,在她錯縮濃密的身體裡睡着。

     但是克利福的聲音不停地、異乎尋常地軌轹着,咕噜着。

    多麼異樣的聲音!多麼異樣的他,傾着身在他的書本上,樣子是奇怪的,貪婪的,文明的,他有寬闊的肩膊,卻沒有兩條真腿!多麼怪異的生物,天賦着尖銳的!冷酷無情的、某種鳥類的意志,沒有熱力,一點都沒有!這是未一煌生物之一,沒有靈魂,隻有一個極活冷酷的意志。

    她怕他,微微地顫戰起來,不過,溫柔的熱烈的生命之火焰,是比他更強的,并且真實的事情卻瞞着他呢。

     詩念宛了。

    她吃了一驚,她擡頭看見克利福的灰白而乖惡的眼睛,好象含恨地在望着她,這更使她驚愕起來。

     "非常感謝!你念拉辛念得真好!"她溫柔地說。

     "差不多念和昨你聽着一樣的好。

    "他殘酷地說。

    "你在做着什麼?"他問。

     "我替弗林太太的孩子做件衣裳。

    " 他的頭轉了過去,孩子!孩子!她隻想着這個。

     "畢竟呢,"他用一種浮誇的口氣說,"我們所需要的,都可以從拉辛的詩裡得到,有條理有法則的情緒。

    是比紊亂的情緒更重要的。

    " 她的兩隻朦胧的大眼睛注視着他。

     "是的,的确!"她說。

     "近代人讓情緒放蕩無羁,這隻有使情緒平庸化罷了,我們所需要的,便是有古典的約束。

    " "是的。

    "她緩緩地說看見他的臉孔毫無表情,正在聽着收錄機的激動人心的癡話,"人們假裝着有情緒、其實他們是毫無所感的,我想這便是所謂浪漫罷。

    " "一點不錯!"他說。

     實在說,他是疲憊了。

    這種晚上使他疲憊了,與其過着這樣的晚上,他是甯願讀點技術上的書,或和礦場的經理談話,或是聽收錄機的。

     波太太帶了兩杯麥芽牛奶走了進來,一杯是給克利福喝了好安睡的,一杯是給康妮喝了好長胖的,這是她介紹勒格貝來的一種經常的的夜點。

     康妮喝完了後,心裡高興,她可以走開,并且心裡感激着不必去幫助克利福就寝的事了。

     "晚安。

    克利福,祝你安睡?拉車的濤好象一個夢似的深入人心,晚安!" 她向門邊走去她沒有吻他晚安便走了,他的尖銳而冷酷的眼瞄望看她,好!他為她念下整晚的詩她卻連一個晚安的吻都不給他這樣的鐵石心腸!即令說這種親吻隻是一種形式罷,但生命是築在這種形式上的、她實在是個波爾雪維克主義者!她的本能鄙是波爾雪維克主義者的!他冷酷地、憤怒地望着她從那裡走出那個門。

    憤怒!" 他給夜之恐怖所侵襲了.他隻是一團神經同甘共苦結着的東西,當他不用全力興奮地工作的時候,或當他不空泛迷離地聽着收音機的時候,他便給焦慮的情緒糾纏着,而感覺着一種大禍臨頭的空洞,他恐怖着,假如康妮願意的話,她是可以保護他的。

    但是顯然她并不願意,她并不願意,她是冷酷無情的,他為她所做的一切,她都漠然無睹,他把他的生命捐棄給她,她還是漠然無睹。

    她隻想我行我素,走自己的道路。

     現在她所醉心的便是孩子,她要這個孩子是她自己的。

    全是她自己的,而不是他的! 雖然,克利福的身體是很壯健的,他的臉色是這樣的紅潤,他的肩膊寬闊而有力,他的胸膛是這樣大的,他發胖了。

    但是,同時他卻怕死。

    什麼地方好象有個可怕的空洞在恐吓着他,好象一個深淵似的;他的精力要崩倒在這深裡,有時他軟弱無力地覺得自己要死了,真的死了。

     因此他的有點突出的兩隻灰色的眼睛,顯怪異的,詭秘,卻有點殘暴,冷酷而同時差不多又是無忌憚的,這種無忌憚的神氣是奇特的,好象他不怕生命如此強悍,而他卻戰勝着生命似的。

    "誰能認識意志之神秘,因為意志竟能勝天使……" 但是他所最恐怖的,便是當他不能入睡的夜裡那時真是可怖,四方作齋的空虛壓抑着,他毫無生命而生存着,多麼可怕!在深夜裡毫無生命、卻生存着! 但是現在,他可以按鈴叫波太太,這是個大大的安慰。

    她穿着睡衣便走了過來、頭發辮結着垂在背後、雖然她的棕色的頭發裡雜着自發地卻奇異地有少女的暗淡的神氣。

    她替他煮咖啡或煮涼茶或和他玩象棋或"畢克"紙牌戲。

    她有着那種對于遊戲的奇民蝗女性的才能甚至在睡眼朦胧中還能下一手好象棋,而使他覺得勝之無愧。

    這樣,在深夜的,靜寂的親密裡,他們坐着。

    或是她坐着,而他卧在床上,桌上了燈光孤寂地照着他們。

    她失去了睡眠,他失去了恐怖。

    他們玩着,一起玩着一然後一起喝杯咖啡,吃塊餅幹,在萬籁俱寂的深夜裡,兩人都不太說什麼話、但是兩人的心裡都覺得安泰了。

     這晚上,她奇怪着究竟誰是查太萊男爵夫人的情人。

    她又想起他的德底,他雖早已死了,但她總覺得他沒有十分死的。

    當她想起他時,她對于人世的,尤其對于那些殘害他的生命的主子們的心底舊恨,便蘇醒了轉來,那些主子們并沒有真的殘害他的生命。

    但是,在她的情感上,都是真的。

    因為這個,在她心的深處,她是個虛無主義者,而且真的是無政府主義者。

     在她的朦胧半睡中,她雜亂地想着她的德底和查太萊男爵夫人的不知名的情人。

    這一來,她覺得和那另一個婦人共有着對于克利福男爵,以及他所代表的一切事物的大怨恨。

    同時,她卻和他玩着"畢克",賭着六便士的勝負。

    和一個有爵位的人玩"畢克",甚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