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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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體力耗損太過的緣故。

     牙病不但影響了他的心緒,連别的某些器官也無法正常工作。

    由于咀嚼不便,消化也就不良,進一步又引起了胃炎。

    胃病又影響了心房的正常搏動,漢諾有時心跳過快,有時相反地又跳動得不夠。

    此外還有昏暈症,還有那有增無已的、格拉包夫醫生稱之為Pavornocturnus的奇怪的病症,每天夜裡小漢諾都會驚醒,絞着手、驚駭莫名地喊叫救他、饒恕他這類的胡話。

    聽起來就讓人不寒而栗,仿佛他被投在火堆裡,或者别人要掐死他似的……第二天清早,他什麼都不記得了。

    ……格拉包夫醫生的治療方法是每天晚上讓他喝一杯複盆子汁;但卻看不出任何效果。

    漢諾所受的這些疾病的纏擾以及種種痛苦自然而然地使他在非常幼小年齡就懂得了許多事,他的思想超越了他的同齡人。

    固然,或許是由于他生就的高雅的風格吧,這種早熟并不常常顯露出來,而且即使顯露出來,也并不觸目,但它表現出來時是顯得那麼憂郁高傲……譬如當家裡什麼人或者是布來登街的布登勃洛克小姐問他:“你怎麼樣啊,漢諾?”他隻是無所謂的略微一撅嘴,那在藍海軍服的翻領遮蓋下的肩膀一聳,什麼話也沒有。

     “你喜歡上學嗎?” “不喜歡,”漢諾毫不在乎地坦白地回答,這種坦白說明漢諾心中有更嚴肅的事情,他不屑于對這種事說謊。

     “不喜歡?哎呀!可是人一定要學習啊……一定要寫字、念書、作算術……” “或者那些差不多的事。

    ”小漢諾把人家的話補充上。

     不,他可不喜歡上這種老學校,不喜歡上這種有十字回廊和歌特式屋頂教室的舊式修道院附設的學校。

    他常常因病缺課,就算是上課也不能認真聽講,因為他不是在緬想某一和聲聯音,就是在思索他從母親和費爾先生那裡聽來,但是還未弄清楚的某一樂曲的絕妙的音律,這當然會給他帶來一些負面影響。

    而對那些在低年級教課的助理教員和師範學校學生,由于他們出身低微,知識淺陋,衣着也不整饬,除了害怕之外,漢諾暗地裡還懷着一種輕蔑的感覺。

    數學教師蒂特格先生是個小老頭,總穿着一身滿身油膩的黑外衣,早在已經故世的馬齊魯斯·施藤格時代就在校任教,他的眼睛斜得特别厲害,為了想矯正這個缺點他戴着一副好像船艙玻璃似的又圓又厚的大眼鏡。

    這位蒂特格先生每次上課都警戒小約翰說,議員先生小時候多麼用心讀書……蒂特格先生一陣陣咳嗽得非常厲害,總是把講台上吐滿了痰。

     漢諾對他的同學都很冷淡,隻有一層泛泛的關系,但是其中有一個人卻從一開學起就和漢諾結了親密的友誼。

    這個孩子雖然出身于貴族家庭,外表卻很邋遢,是一個姓摩侖名叫凱伊的伯爵。

     這個孩子身材和漢諾差不多,穿的不是漢諾的那種丹麥水手服,而是一件褪了色的褴褛的衣裳,這裡那裡缺個鈕扣,屁股上補着個大補綻。

    兩隻手露在非常短的袖口外面,手上好像沾滿了泥土,永遠是灰溜溜的顔色。

    但是這雙手生得很小,特别纖秀,手指細長,指甲尖尖的。

    他的頭和手很相配:頭發雖然不梳理,也欠整潔,但他的面孔可以使人一眼就看出他是一個貴族。

    他的棕黃色的頭發随随便便地從中間一分,向後面掠去,露出石膏一樣潔白的腦門,腦門下面是一雙明亮的淺藍色的眼睛,眼光又深遠又銳利。

    顴骨略微嫌高,鼻梁很窄,稍微彎着一些,鼻翅很嬌嫩,整個這隻鼻子和他的上唇稍稍上翹着的嘴一樣,他的性格在這樣小的年紀就已經很明顯了。

     開學以前漢諾·布登勃洛克就有兩三次匆匆地看到過這個小伯爵。

    當時他們去郊區呼吸新鮮空氣。

    在城外很遠、幾乎快到第一個村子的地方有一個小農莊,一個微不足道的農莊,連名字也沒有。

    舉目望去,人們看到的是一個糞堆,幾隻雞,一個狗窩和一座寒酸的、和普通農舍相仿的建築物,紅色的屋頂一直斜搭到地面上。

    老艾伯哈爾德·摩侖伯爵就住在這座宅邸裡,他是凱伊的父親。

     這位老伯爵是個怪人,他孤獨地住在自己的農莊裡,以養狗、養雞、種植蔬菜為業,很少抛頭露面。

    他是個體格高大的人,穿着一雙翻口長筒靴,一件綠色粗羊毛的短上衣,光着頭,生着像童話裡的一大把灰白的長胡子,一隻馬鞭總握在手裡,盡管他沒有一匹馬,濃密的眉毛底下一隻單眼鏡深箝在眼窩裡。

    除了他和他的兒子以外,在這個國家裡再找不到第三位摩侖伯爵了。

    這個興旺、富貴、過去曾經煊赫一時的家族丁口越來越衰微,差不多已經沒什麼人了,活在人世的現在隻有小凱伊的一位姑母。

    這個人和凱伊的父親早已斷絕了往來,她用一個标新立異的筆名寫小說,發表在專供家庭閱讀的雜志上。

    提起艾伯哈爾德伯爵來,一件轶事總挂在人們嘴邊。

    當他遷居到城外這所小田莊上來以後,曾經有很長的一段時間,為了避免小偷、乞丐之流的攪擾,他在自己破敗的門上挂了一塊牌子,上面寫着:“本寓隻住有摩侖伯爵一家。

    本宅無任何需要,既無需購貨也無錢施舍。

    ”等到這塊牌子發生了作用,沒有人再來打擾他以後,他才把這塊牌子摘掉。

     可憐的伯爵夫人在生小凱伊的時候不幸去世,家務現在由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仆操持……像一隻沒人管的小動物似的在雞犬群裡長大,漢諾·布登勃洛克第一次看見他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