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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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想也不用想地大聲說出來!……可是漢諾一聲也不吭。

    并不是想跟父親賭氣,并不是有意讓父親傷心。

    隻是這些事情,什麼居民啊,甚至糧棧,街道啊,平常對他隻是一點不關痛癢,可一旦用于考試的目的,就引起他無限的厭惡。

    在問這些問題以前,他也許本來非常活潑,也許還跟父親随便在談什麼話,隻要談話稍微一帶有測驗的性質,他的情緒就馬上降到冰點,沒有一點抵抗能力。

    他的眼睛潮潤起來,小嘴挂上一副沮喪的神情,對父親這種沒有先見之明,心中又是苦惱又是怨恨。

    爸爸本來應該知道,他不會聽到答案,隻不過是使這一頓飯不歡而散而已。

    他眼淚汪汪地低頭看着眼前的盤子。

    伊達觸了他一下,小聲告訴他街道和糧棧的名字。

    但她也是白費力氣,一點用也沒有!她不了解他。

    其實這些名字他是知道的,至少一部分名字他知道得很清楚,而且要在一定的程度上滿足一下爸爸的願望也并不是一件難事。

    但他不能這樣做……這時從父親那邊傳來了一句嚴厲的話,傳來一聲用叉子敲擊插刀架的聲音,把他吓得一哆嗦。

    他向母親和伊達看了一眼,想要說什麼,可是頭兩個字就被啜泣聲悶回去了;他說不下去。

    “算了!”議員生氣地喊道。

    “别說了!我什麼也不想聽!你用不着回答了!你就這樣作一輩子啞吧、作一輩子呆子吧!”于是這一頓飯大家都在沉默不語、郁郁不歡中吃完。

     當議員想到漢諾熱衷學習音樂而憂心忡忡的時候,正是以漢諾這種怯懦的性格做為根據,這種喜歡啼哭,這種毫無生氣、毫無精力。

     漢諾的身體一向非常嬌嫩。

    特别是他的牙齒,是他一切疾病、痛苦的主要原因。

    生長乳牙帶來的高燒、抽瘋幾乎斷送了他的性命;以後他的牙龈動不動就發炎,長膿包,總要永格曼小姐等到了火候的時候用大頭針挑開。

    現在到了換牙的時候,他認為這是人生中最痛苦的一件事,那痛苦幾乎不是漢諾所能忍受的,常常就是因為牙痛,害得他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覺,在昏沉中輕聲呻吟、啜泣。

    從表面上看,他新長出來的牙跟他母親的一樣,美麗潔白,但它們美麗的外表下卻是那樣的脆弱,而且生得不整齊,前後交錯。

    為了挽救他的牙齒,小漢諾不得不讓一個可怕的人打進他幼小的生活圈子裡面來:布瑞希特先生,在磨坊街開業的牙醫生布瑞希特……這個人隻要想一想就足以使人不寒而栗:像拔掉齒根時拉呀,锉呀,敲呀,從牙床上發出的那種呲呲啦啦的聲音。

    當漢諾在布瑞希特的候診室裡,蜷縮成一團在忠實的伊達·永格曼對面的一張靠椅裡,一邊聞着這間大屋子的刺鼻的藥味,一邊不安地注視着屋裡的一切,提心吊膽地等着牙醫生站在手術室門前的一聲既客氣又可怕的“請”字的時候,這個聲響足以使漢諾的那顆小小的心髒縮成一團……但是這間候診室也有一種吸引力,這真是令人奇怪的組合,那就是一隻五彩羽毛的鹦鹉。

    這隻鹦鹉生着一雙惡毒的小眼睛,蹲在牆角的一隻銅鳥籠裡,不知道為什麼起名叫猶塞夫斯。

    它總是用老太婆的怒叫的聲音說:“請坐……馬上就來……”雖然在當前的情形下,它這種話倒像是惡意的譏嘲,但對漢諾來說卻具有極大的魅力。

    一隻鹦鹉,一隻五彩羽毛的大鳥,名字叫猶塞夫斯,而且會說話!它不是一隻從魔術林裡,從伊達在家裡常給他念的格林童話中的魔術林中逃出來的鳥嗎? ……此外還有布瑞希特先生開門時說的那一聲“請”字,猶塞夫斯也不住嘴地模仿,并且一下子就重複很多遍,弄得漢諾走進手術室,在窗前牙鑽旁邊的一隻非常不舒适的大椅子上坐下來的時候,不知為什麼仍然笑個不停。

     醫生本人的模樣也很好笑,他的一副尊容和猶塞夫斯也差不多:他那花白的上須上面同樣勾着一隻又硬又彎的鼻子,正如同鹦鹉喙一樣。

    最糟糕的,也就是最令人恐怖的是:他非常神經質,他由于自己的職業而不得不使别人忍受的折磨,他自己卻忍受不了。

    “必須要拔除生長不正常的牙齒,小姐,”他對伊達·永格曼小姐說,臉色發白。

    漢諾這時圓睜着大眼,渾身冒冷汗,既無力反抗,也無力逃走。

    仿佛上絞刑架的囚犯一樣。

    他眼睜睜地看着布瑞希特先生袖子裡揣着鉗子一步一步向自己走來,他這時就會發現在這位牙醫生的秃腦門上也冒着一滴滴的汗珠,而且他的嘴也同樣因為恐怖而扭曲着……當醫生滿頭大汗地走到一邊的時候,漢諾臉色煞白,渾身顫抖,眼睛裡含着兩汪眼淚,臉痛得變了形,把嘴裡的血吐到他旁邊的一隻藍盆裡,布瑞希特也不得不在旁邊坐下,一邊揩拭腦門上的汗水,一邊喝幾口水……人們告訴小約翰說,這對他今後的生活非常重要,這樣作就可以使他不受更多、更大的苦楚;但是當漢諾把布瑞希特先生使他受的這種痛苦和這種痛苦帶給他的顯著的好處做比較時,他認為實在沒有必要忍受這個痛苦,因此想來想去他隻能把這些次到磨坊街看醫生算作那些白受罪沒好處的最最倒黴的事。

    為了給智齒騰地方,必須把剛生出來的四顆美麗、潔白、仍然完好無缺的臼齒移去,并為了手術的順利,決定要進行四周。

    多麼長的時間!這種無盡無休的折磨,簡直無法忍受!頭一次的刑罰弄得人精疲力盡,還沒有恢複過來,下一次酷刑早又把恐怖的陰影投過來。

    當最後一顆牙齒拔掉以後,漢諾病倒了八天,這正是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