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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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草不生的亂石崗幽會,雖然四周怪石林立,豺狼、鬣狗和阿拉伯犬的嗥叫聲此起彼伏,令人毛骨悚然,但他們卻像是壓根兒沒有聽到似的。

     這時,弗雷斯蒂埃夫人又口授了一句,語調中透出明顯的歡欣: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明日本報。

    ” 接着,她站起身說道: “親愛的杜洛瓦先生,現在您該知道了,天下的文章就是這樣寫出來的。

    請在上面簽個名吧。

    ” 杜洛瓦猶豫不決,難于下筆。

     “您倒是簽呀,這有什麼可猶豫的!” 他笑了笑,于是在搞紙下方匆匆寫了幾個字: “喬治·杜洛瓦。

    ” 她嘴上抽着煙,又開始在房間裡踱來踱去。

    杜洛瓦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她,腦海中竟找不出一句話來表達他的感激之情。

    他為自己能這樣近地同她呆在一起而感到無比的快樂。

    他們之間這種初次交往便如此親近的接觸,不僅使他分外感激,周身也洋溢着一種說不出的歡快。

    他感到,她身邊的一切都成了她身體的一部分。

    房内的陳發,從桌椅到堆滿圖書的四壁,乃至彌漫着煙草味的空氣,是那樣地特别,那樣地柔媚、甜蜜,令人陶醉,無不同她有着密不可分的關系。

     她突然向他問道: “您覺得我的朋友德·馬萊爾夫人怎麼樣?” 毫無準備的他不禁一愣,半晌答道: “我……我覺得……我覺得她非常迷人。

    ” “是嗎?” “當然。

    ” 他本想加一句:“但還比不上您。

    ”然而終究未敢造次。

     弗雷斯蒂埃夫人又說: “您對她還不太了解,她性格開朗,反應敏捷,可不是那種常見的女人。

    比如說,她這個人常會放蕩不羁,完全無拘無束。

    因為這一點,她丈夫對她相當冷落。

    他隻看到她的缺點,而看不到她的優點。

    ” 聽說德·馬萊爾夫人已經結婚,杜洛瓦不禁流露出驚訝的神色,然而這卻是應在料想之中的。

     隻聽杜洛瓦問道: “是嗎?……她結婚了?那麼她丈夫是幹什麼的?” 弗雷斯蒂埃夫人揚起眉毛,輕輕地聳了聳肩,面部充滿令人難以捉摸的表情,說道: “他在諾爾省鐵路部門任稽察,每個月來巴黎小住一星期。

    他妻子将這段時間對他的接待譏諷為‘強制性服務’,或是‘一周苦役’,再或是‘神聖的一周’。

    其實等您對她有了進一步的了解,您将會發現,她是一個非常乖巧而又随和的女人。

    因此這兩天,您不妨找個時間去看看她。

    ” 杜洛瓦已經不想走了,他好像要一直呆下去,覺得他此刻是在自己家裡。

     然而這時,客廳的門忽然輕輕打開,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士未經通報便走了進來。

     看到房内有個男人,他停了下來。

    刹那間,弗雷斯蒂埃夫人似乎有點不知所措,從肩頭到面龐出現一陣紅暈。

    但她很快便恢複了常态,十分平靜地說道: “進來呀,親愛的。

    我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喬治·杜洛瓦先生,查理的一位好友,未來的新聞記者。

    ” 接着,她又以另一種腔調向杜洛瓦說道: “他是我們親密無間、最為要好的相知,德·沃德雷克伯爵。

    ” 兩位男士,各自盯着對方看了一眼,并彬彬有禮地互相欠了欠身。

    見有客人到來,杜洛瓦立即退了出來。

     誰也沒有挽留他。

    他喃喃地說了兩句感謝的話語,握了握弗雷斯蒂埃夫人伸過來的手。

    新來的客人面容冷漠而又嚴肅,一副上流社會的紳士派頭。

    杜洛瓦再度向他欠了欠身,帶着神不守舍的慌亂心情,一徑走了出來,好像自己剛才做了什麼蠢事似的。

     到了街上,他依然是一副垂頭喪氣、悶悶不樂的樣子,心頭隐約籠罩着一種說不出所以然的哀愁。

    他漫無目的地往前走着,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在突然間這樣地無精打采。

    他想了想,但什麼原因也未找到。

    不過德·沃德雷克伯爵的嚴肅面容總不斷地浮現在他的眼前。

    伯爵雖然已顯出一點老相,頭發已經花白,但臉上依然是一副悠閑自在、傲視一切的神情,隻有腰纏萬貫、對自己信心十足的富有者才會這樣。

     杜洛瓦忽然發現,他同弗雷斯蒂埃夫人的促膝而談,是那樣地自然,那樣地無拘無束,不想這位不速之客的到來把它打斷了,這就不能不使他像是被人澆了盆冷水似的,心中頓時産生一種喪魂落魄的失落感。

    類似的情況常會發生:人們隻要聽到一句不如意的話語,看見一件不遂心的事情,有時哪怕很不起眼,但卻會立刻勾起深深的不快。

     此外,他似乎感到,這位伯爵一見到他在那裡,臉上便露出了不悅之色。

    原因何在,他一直未弄明白。

     那篇要命的文章既已寫好,到下午三時赴約之前,他已沒有任何事情要做。

    而現在,才剛剛十二點。

    他摸了摸衣兜,身上還有六法郎五十生丁。

    他于是走進一家叫做“杜瓦爾”的大衆化餐館吃了餐便飯。

    然後在街上閑逛了一陣。

    到鐘打三點,他終于登上了《法蘭西生活報》的那個兼作廣告的樓梯。

     幾個雜役雙臂抱在胸前,正坐在一條長凳上待命。

    同時在一張類似校用講壇的小桌後面,一個負責傳達工作的人,在忙着将剛收到的郵件一一歸類。

    總之秩序井然,完美無缺,今來訪者不由得肅然起敬。

    不但如此,他們個個舉止莊重,斂聲靜氣,那氣宇軒昂、潇灑自如的儀表,完全是一副大報館接待人員的派頭。

     杜洛瓦于是走上前去,向傳達問道: “請問瓦爾特先生在嗎?” 傳達彬彬有禮地答道: “經理正在開會。

    您若想見他,請到那邊稍坐片刻。

    ” 說着,他向杜洛瓦指了指裡面已擠滿了人的候見廳。

     坐在候見廳的客人,有的神态莊重,胸前挂着勳章,一副自命不凡的樣子;有的則不修邊幅,連裡面的襯衣領也未翻出來,身上那套扣子一直系到脖頸的大禮服,更是污漬斑斑,酷似地圖上邊緣參差不齊的陸地和海洋,來客中還夾雜着三位女士。

    其中一位容貌姣好,楚楚動人,且通身濃妝豔抹,同妓女一般。

    另一位就坐在她的身旁,隻是容顔憔悴,滿臉皺紋,但也認真打扮了一番,很像那些昔日普在舞台上一展風采的女演員,到了人老珠黃之際,常常仍要不惜一切地把自己打扮成百媚千嬌的少女,但一眼便會被人識破行藏,到頭來,不過是矯揉造作,空勞無益而已。

     那第三個女人,則通身缟素,默默地枯坐在角落裡,樣子像個命途多舛的寡婦。

    杜洛瓦心想,這個女人一定是來祈求周濟的。

     這當兒,二十多分鐘已經過去,可是仍沒有一人被傳喚進去。

     杜洛瓦于是想了個主意,隻見他返身回到入口處,向那位傳達說道: “是瓦爾特先生約我下午三點來這裡見他的。

    既然他此刻沒空,不知弗雷斯蒂埃先生在不在,他是我的朋友,我希望能見他一見。

    ” 傳達于是領着他,走過一條長長的過道,來到一間大廳裡。

    四位男士,正圍坐在一張又寬又長、漆成綠色的桌子旁伏案忙碌。

     弗雷斯蒂埃嘴上叼着香煙,正在壁爐前玩接木球遊戲①。

    由于手腳靈巧,他玩這種遊戲真是得心應手,每次都能用木棒尖端把抛向空中的黃楊木大木球穩穩接住。

     -------- ①此遊戲為一種個人玩的遊戲。

    木球由一根細繩連在一端削尖的木棒上。

    球上有孔,玩的人把球抛向空中,待球落下時,用棒尖戳進球孔,把球接住。

     他一面玩,一面還在那裡數着: “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

    ” 杜洛瓦接着他數的數,幫他喊了一聲: “二十六!” 弗雷斯蒂埃向他擡了擡眼皮,但仍在一下一下地揮動他的手臂: “啊,你來啦!……我昨天一連氣玩了五十七下。

    要說玩這玩藝兒,這裡隻有聖波坦比我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