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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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病吧,難道她病了?""啊,沒有!沒有!""一定發生什麼事了。

    你快告訴我。

    ""啊,我不能!我不知道!我還以為她一定寫信告訴你了呢————啊,真丢人!""思嘉小姐,怎麼回事呀!""唔,弗蘭克,我這話本不該說的,不過我以為,當然喽,你知道————我以為她寫了信給你————""寫信給我說什麼?"他焦急得哆嗦起來。

     "啊,對一個像你這樣的好人做這種事!""她做了什麼呀?""她真的沒寫信告訴你?唔,我猜想她是太難為情啦。

    她理應感到羞恥嘛!啊,我有這麼一個丢人的妹妹!"到此時,弗蘭克連提問題的勇氣也沒有了。

    他坐在那裡呆呆地望着她,臉色發來,手裡的缰繩也放松了。

     "她下個月就要同托尼·方丹結婚了。

    唔,我真抱歉呀,弗蘭克。

    這件事要由我來告訴你,真不是滋味。

    她實在等得不耐煩了,生怕自己當老姑娘呢。

    "弗蘭克攙扶思嘉下車時,嬷嬷正站在屋前走廊上,她顯然在那裡站了好長時間了,因為她的破頭巾已經淋濕,那件緊緊圍在肩頭的舊披肩上也有許多雨點。

    她那皺巴巴的黑臉上流露着氣惱和憂慮的神色,嘴唇撅得比以往思嘉見過的哪一次都高。

    她匆匆地瞟了弗蘭克一眼,等到發現是誰時才變了臉色————變得又愉快又惶惑,同時摻雜着一絲歉疚的意思。

     她蹒跚着向弗蘭克走來表示歡迎他,但當他要同她握手時,她卻咧開嘴大笑站行起鞠躬禮來了。

     "能在這裡看到家裡人真不錯啊,"她說。

    "你好呀,弗蘭克先生?我的天,你這不是闊起來啦!要是我知道思嘉小姐是跟你出去了,我也不會擔這分心了。

    我知道她得有人照顧着。

    我一回來就發現她出門了,我就慌得像隻沒了頭的小雞,心想她在這城裡一個人亂跑,可大街上到處是剛放出來的下流黑鬼呢。

    怎麼,寶貝兒,你也不告訴我一聲就出去了?而且你還在感冒呀!"思嘉狡黠地向弗蘭克眨了眨眼睛。

    盡管剛剛聽到的那個消息正使他苦惱不堪,他還是微微一笑,懂得她的意思是要保持沉默,叫他參與眼睛那個好玩的密謀。

     "你快去給我找幾件幹衣服來,嬷嬷,"她說。

    "還弄點熱茶。

    ""天哪,你的新衣裳全給糟踏完了,"嬷嬷嘟囔着。

    "俺得花時間把它晾幹刷淨,這樣才能穿上去參加今天晚上的婚禮。

    "她進屋裡去了,此刻思嘉緊挨着弗蘭克悄悄說:"今天晚上來吃飯吧。

    我們太孤獨了。

    然後我們一起去參加婚禮。

    你要當我們的護送人呀!還有,請不要在皮蒂姑媽面前說起————說起蘇倫的事。

    那會使她十分傷心,況且,要是她知道我妹妹————,我也受不了呀。

    ""唔,我不會!我不會!"弗蘭克連忙說,他一想起這事來就膽戰心驚呢。

     "今天你對我太好了,幫了我那麼大的忙。

    現在我又勇敢起來了。

    "分手時她用力捏了捏他的手,同時用那雙電火般的眼睛牢牢地盯住他。

     此時,正好在門口等候着的嬷嬷丢給她一個捉摸不定的眼色,跟着她呼哧呼哧地到樓上卧室裡去。

    她一聲不響替思嘉脫下濕衣服,把它們挂在椅子上,然後推着她上了床。

    她端來一杯熱茶和一塊包在絨布裡的熱磚,然後俯身看着她,用一種思嘉聽到過的最近乎抱歉的口氣說:"乖乖,你怎麼不告訴自己的嬷嬷你到底在幹什麼呢?要不,我就不會這麼老遠跟着你到這亞特蘭大來了。

    我年紀也大了,身子也胖,沒法兒這樣到處跑了呀。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寶貝,你騙不了我。

    我對你了如指掌,我剛才看見了弗蘭克先生的臉色,也看了你的臉色,我對你的心思就一清二楚了。

    我還聽見你對他講的悄悄話,關于蘇倫小姐的。

    我要是早知道你是來找弗蘭克先生,我就呆在家裡不出來了。

    ""好吧,"思嘉簡捷地說,便在毯子底下蜷縮起來,明知要想不讓嬷嬷聞到一點風聲是白費力氣的。

    "你認為我是來找誰呀?""孩子,我不知道,可是我昨天實在不願意看你那張臉,我還記得皮蒂帕特小姐寫信給媚蘭小姐說過,那個流氓巴特勒有許多錢,而且我也忘不了我聽到的那些話。

    不過弗蘭克先生嘛,他是個上等人,雖然相貌不佳。

    "思嘉嚴厲地瞥了她一眼,嬷嬷也毫不示弱地回瞪了她一眼,意思是說一切我都知道。

     "那麼,你準備怎麼樣呢,洩露給蘇倫嗎?""我要想一切辦法幫助你,使得弗蘭克先生更加高興,"嬷嬷說,一面将思嘉頸邊的被頭塞嚴實些。

     趁嬷嬷在房間裡忙着收拾時,思嘉靜靜地躺了一會,她覺得目前滿可以放心了。

    她們之間已用不着再費口舌。

    人家也沒要你加以說明,也沒有責備你。

    嬷嬷已經明白,一聲不響了。

    思嘉發現嬷嬷是個比她自己更不妥協的現實主義者。

    那雙帶斑點的警覺的老眼睛看人看事既深刻又清楚,有着如原始人和孩子般的直率,凡她心愛的事物碰到危險時,便能挺身而出,決不為良心所阻撓。

    思嘉是她的寶貝孩子。

    凡是這個寶貝孩子所想要的,即使屬于别人所有,她也一害要幫助她去得到。

    至于蘇倫和弗蘭克·肯尼迪的樹利,她根本就不放在心上,最多隻暗中冷冷地笑笑罷了。

    如今思嘉遇到了困難并正在盡最大的努力去解決,何況思嘉還是愛倫小姐的孩子呢。

    嬷嬷振作精神去幫助她,毫不猶豫。

     思嘉感覺到了無言的支持,而且腳頭的那塊熱磚也使她暖和起來了,于是剛才在馬車上挨凍時已隐約閃爍的那個希望,此刻便成了熊熊大火。

    它叫她渾身發熱,心髒怦怦跳着使血液的血脈中迅速循環。

    力氣也恢複了,在一種難以控制的激情之下她差點要大笑起來。

    還沒有被擊倒呢。

    她愉快地想。

     "把鏡子給我,嬷嬷,"她說。

     "用毯子把肩膀蓋好,不要露出來,"嬷嬷命令道,一面把手鏡遞過來,厚厚的嘴唇上漾着一絲微笑。

     思嘉看着自己。

     "我蒼白得像個鬼了,"她說,"頭發亂得像馬尾巴似的。

    ""你的确不那麼精神了?""唔。

    ……外面雨下得很大嗎?""可不,在下傾盆大雨呢。

    ""好吧,不管怎麼樣,你得給我上街跑一趟。

    ""冒着這樣大的雨,我可不去。

    ""反正,要不你去,要不我自己去。

    ""有什麼急事要辦呀?我看你這一整天也累得夠嗆了。

    ""我要一瓶科隆香水,"思嘉邊說,邊仔細打量着鏡子裡的自己,"你可以給我洗頭發,用科隆水洗清。

    還得給我買一缸啊啊籽汁,好用來把頭發抿得服貼些。

    ""這種天氣我不會給你洗頭發,你也不必往頭上灑什麼香水,像個蕩婦那樣。

    隻要我還有一口氣,你就休想幹這種事。

    ""啊,不,我就是要嘛。

    快從我的錢包裡拿出那個五美元的金币來,到街上去。

    還有————對了,嬷嬷,你順便給我買盒胭脂帶回來。

    ""買盒什麼?"嬷嬷疑惑地問她。

     思嘉對嬷嬷的那雙懷疑的眼睛故意不理睬。

    因為你壓根兒不知道還有什麼辦法可以把她吓祝"你不要管。

    買胭脂就是了。

    ""我可從來不買那種我不知道的東西。

    ""你看愛管閑事,告訴你吧,那是顔料,用來擦臉的。

    不要氣鼓鼓地像隻蛤蟆,站在那裡發呆了,快去吧。

    ""顔料!"嬷嬷氣哼哼地說。

    "擦臉的!好吧,别看你長這麼大了,我不能揍你!我可從來沒丢過這種臉呢。

    你真叫發昏了!愛倫小姐這會兒正在墳墓裡為你難過呢!把你的臉擦得像個————""你明明知道羅畢拉德奶奶就常常用胭脂擦臉,而且————""是啊,而且她隻穿一條裙子,還故意用水打濕,讓裙子在身上使大腿原形畢露,但這并不說明你也可以那樣做呀!在老小姐年輕的時代就是那樣不要臉的,可如今時代變了,而且————""天哪!"思嘉忍不住叫嚷起來,她已經急了,用力把毯子螦E掉。

    "你給我馬上滾回塔拉去!""除非我自己願意走,否則你休想叫我回塔拉去。

    我是自由的,"嬷嬷也怒氣沖沖地說。

    "而且我就是要呆在這裡。

    還是上床躺着吧。

    難道你硬是要弄個肺炎不成?把那件胸衣脫下來!脫下來吧,乖乖。

    反正,思嘉小姐,這種天氣你哪裡也不能去。

    可是我的天!你多像你爸呀!上床躺下————我可不會去給你買什麼顔料呀!誰都會知道我是給自家孩子買的,那不羞死人了嗎!思嘉小姐,你那麼可愛,長得那麼漂亮,用不着擦什麼了。

    寶貝,你知道,除了壞女人,誰也不擦那種東西的。

    ""可是你看她們擦了不是顯得更漂亮嗎?""我的天,聽聽你說的!寶貝,别說這種丢人的話了。

    把濕襪子脫下來。

    我決不讓你自己去買那玩意。

    愛倫小姐會恨我的。

    快上床去躺下。

    我就走。

    說不定能找到一家沒人認識我的鋪子呢。

    "那天晚上在埃爾辛太太家,範妮舉行了婚禮,當老列維和别的樂師出來為舞會演奏的時候,思嘉興緻勃勃地環顧四周。

    又一次親臨舞會,可真叫人興奮埃她對于自于所受到的熱情款待也很高興。

    她挽着弗蘭克的胳臂進屋時,在場的每一個都擁上前來驚喜地叫着歡迎她,吻她,同她握手,說他們曾多麼想念她,并且叫她再不要回去塔拉去了。

    男人們顯得那麼豪爽,好象已經忘記從前她挖空心思讓他們傷心的那些事,而姑娘們似乎也不記得她曾想方設法引誘她們的情人的事了。

    甚至連梅裡韋瑟太太、惠廷太太、米德太太,以及别的在戰争後AE?曾對她十分冷淡的寡婦們,也忘記了她的輕率舉動和她們對她的反感,而隻記得她在她們共同遭受挫折的時候受到的磨難,以及她是皮蒂的侄媳和查爾斯的遺孀。

     她們吻她,含着眼淚談到她母親的去世,并詳細詢問她父親和妹妹們的情況。

    每個人都問到媚蘭和艾希禮,請她說說究竟為什麼他們也沒有回到亞特蘭大來。

     思嘉盡管為大家的歡迎态度而高興,但凡心時時伴随惴惴不安的感覺始終無法排除,這便是她那身天鵝絨衣裳引起的。

    那件及裳從膝部以下仍舊是濕的,而且邊上還有泥污,雖然嬷嬷和廚娘曾經用滾水壺和刷子燙了又燙,刷了又刷,又提着在火爐眼前使勁抖了半天,也沒有解決問題。

    思嘉生怕有人注意到她這副邋遢相,從而明白她原來隻有這一件漂亮衣裳。

    她稍感欣慰的是,在場許多客人穿的衣裳比她的這件還差得多。

    那都是些舊衣裳,顯然是仔細補過和燙過的。

    她的衣裳盡管濕了,但至少是完整而簇新的————除了範妮那件白緞子結婚禮服,她這件實際是晚會上唯一的一件新衣裳了。

     思嘉想起皮蒂姑媽告訴她的矣爾辛家的經濟狀況,不清楚他們哪裡弄來的這許多錢,竟買得起緞子衣服,以及用來開支晚會上的茶點、裝飾和樂隊,等等,這得花一大筆錢埃也許是借了債,要不就是整個埃爾辛家族都給予支